李阿崔擡起頭,見小四緊張得不行,臉色慘白地看著他。便放了下來,心道,這些書真是有趣,寫得跟真的似的。不知編書之人是何方神聖,倒有幾分才氣呢。
“對了”李阿崔道:“你曾說我父親娶了九房姨太太,爲何我一個兄弟姐妹都沒有呢?”
小四道:“少爺,這是因爲,這是因爲除了七姨太,其他姨太太沒生下孩子就死了!”
李阿崔驚訝道:“這是爲何?”
小四似有難言之隱,面露難色道,“這,這我也不知。”
李阿崔聽他這麼說,越發好奇,他假意用少爺口吻命令道:“快說,否則打你一百大板!”
小四嚇得連忙告饒,“少爺,可別,少爺,我說,我說。”他壓低了聲音道:“我也是聽前輩老人說的,說是李家研製永生藥,有違天理。天神震怒,因此下了邪穢到李府,凡是碰了邪穢之人都不得好死。所以姨太太才陸續死去。”
李阿崔忙問:“那七姨太怎麼沒事?”
小四這回撓了撓頭,道:“這個我真不知了,興許是七姨太命大吧!反正自七姨太入府,老爺便沒在外邊納妾了,八、九姨太都是七姨太房裡的丫環。”
李阿崔沉思了一會,又道:“那你們就不怕那些鬼怪,會索了你們的命?”
小四答道:“少爺,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哪裡那麼好尋去處,我們村的年輕人都去上山當土匪了,年年都有屍體回鄉。再說了,這李家不是研究永生藥嗎,沒準,老爺一高興,把藥分給我們,豈不是成爲神仙了!”
李阿崔看著小四天真的面孔,心想人生不易。能活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更是不易,正是因著朝不保夕的生活,才使人更向往長生不老,永生在世。
他嘆了一口氣,猛地發現好像有雙眼睛一直在跟著自己,從走出房門到現在,他擡頭找尋,大門後好像有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吩咐小四備轎後,李阿崔自醒來後第一次走上了街頭。蘇杭的秋曰很是清冷,他特別套了件緞面薄棉背心,仍是雙手不住的摩擦取暖。他掀開轎簾,窗外的一切陌生又新鮮,穿著長袍棉襖的小販們在叫賣著,留著長辮子的女學生們結伴而行,互相之間還說著悄悄話,提著棒子巡邏的警察叫叫嚷嚷,彷彿是從他的記憶深處走來一般。
他看向前方,人羣都在向一個地方聚集,便問小四:“他們都是去哪?”
小四回道,“那便是李家的祭藥大典,一年一次免費賜藥,所以百姓才蜂擁而至。”
祭藥大典上定會有父親李慶永的身影,想到這兒,李阿崔便命令轎子停下。
剛一落轎,他便迫不急待地下轎,只一眼,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滿滿堆堆的人羣,全都跪在地上並不住叩拜,嘴裡和著,活神仙賜藥、活神仙賜藥!他看到,他們的臉上都寫滿焦慮和渴求,不斷有人向前擁去,前方有數十名家丁模樣的人攔住來人,喝斥聲、漫罵聲與祈禱聲交織在一起,形成巨大的不明所以的嗡鳴聲。
李阿崔擠入人羣,不斷推搡中終於來到最前方,只見祭臺中央背立一白衣男子,衣袖寬大隨風擺動,披頭散髮,雙手高舉過頭,手中拿一寶劍不停舞動,好似道士驅鬼。看來他便是父親李慶永了。祭臺上高高聳立一人塑像,李阿崔再熟悉不過,正是李家先祖“活神仙“李慶遠!
這時,李慶永轉過身來,李阿崔感到震驚不已,這位爹竟如此年輕!哪裡是父子倒像是兄弟,難道李家真有長生不老藥嗎?
只見李慶永做了一個停的手勢,人羣立即悄無聲息,他高聲詠道:
天地無常,降罪於世人;
世道衰落,受難於衆生;
唯早登極樂,免受罪於身;
願神仙賜藥,保我永生之界!
他手持寶劍向左手掌心劃破,鮮血流出,旁側之人立即拿碗來接,並恭敬擺於祭臺之上。
吾血祭之,賜永生之藥!
李慶永對著人羣高喊,隨後家丁們搬上一紅木鏤空箱子。
人羣立即沸騰起來,爭先恐後地喊著:
神仙賜藥,保我永生!
神仙賜藥,保我永生!
神仙賜藥,保我永生!
這時,突然從一側跑來一羣兵卒,他們手持大刀,推開人羣,閃出一條通道來。一臺清龍圖騰轎停在入口,從轎上緩緩挪下一個巨型胖子。只聽人羣中議論著:
“丁三百怎麼來了?”
“別胡說,那是丁縣長。”
“傳言他有三百斤,我看也差不多。”
雖在秋曰,丁縣長仍不住擦汗,費力地挪步,被手下人推上祭臺,他喘了喘方道:“李當家,本縣長接到舉報,稱保貴丸中摻有鴉片,因此不得分發,即刻扣留。”
李慶永臉上未見波瀾,反而冷笑道:“丁縣長,此藥仍祖上神仙所賜,誣衊此藥視同誣衊仙人,你不怕被降罪嗎?”
他話音剛落,天色驟變,原本就不晴朗的天空突然烏雲密佈,霎那間竟似雷電閃過。
其實當下本就處於梅雨季節,連天雨、太陽雨頻繁可見,天氣突變本不足爲奇,可臺下百姓見此情景,卻紛紛叫道:“活神仙顯靈了,活神仙震怒了!”
他們連忙跪拜求饒,丁縣長面上掛不住,急道:“李慶永,你別再鼓惑衆人,我倒要看看這個冒牌神仙是如何降罪的!”
說完便指揮兵卒上來擡箱,兵卒剛欲動作,忽聽一聲慘叫,擡頭來看,丁縣長背後竟燃起大火,很快這火便躥遍全身,丁縣長哀嚎著發出痛苦的慘叫,他撞向祭臺將祭品全部推翻在地。
兵卒驚訝不已,被突如其來的一切嚇得動彈不得。不知有誰喊了聲快救大人,兵卒方反應過來,上前撲火。可丁縣長如同一個大火團橫衝直撞。衆人怕引火上身,不敢過近,眼見丁大人被熊熊大火吞噬。 天空頓時降起傾盆大雨,將大火澆滅,衆人撲上,丁大人已成一具冒煙的焦屍。大雨傾刻便過,陽光即現。
李慶永臉上略過一絲驚訝但很快恢復平常,他鎮定地對兵卒道:“這便是見罪於仙人的下場!你們只是聽從命令,不會有事。今日之事,我會親自向下任縣長交待。”
兵卒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李慶永又轉身對百姓道:“仙人震怒,藥效盡失,就此散去吧!“百姓又是叩拜又是失望地正緩緩離去,卻見一羣警察吹著哨子,讓人羣散開,他們手持電棒,對百姓邊呵斥邊打罵,爲首的警察頭子叼著菸捲,流裡流氣叉著腰,笑嘻嘻道:“李神仙呀,慢著點,這衆目睽睽之下謀殺縣長,還想推得乾淨,這怎麼行?”又對著衆人一揮手“這臺下的人全是證人!今兒,您必須得跟我走一趟了!”
李慶永冷哼一聲:“就憑你?!”
那警察頭子也不惱,陪笑道:“李神仙,我當然沒這個膽量,可這警察廳長親手籤的逮捕令,您總不能抗**的命吧!”說著,伸手拿出一張蓋好章的公文,李慶永看了一眼,是真的逮捕令。
前有縣長扣藥,後又有警察因縣長被殺扣我,這層層計劃倒是縝密得緊。不是王家還會有誰,這麼想要整垮我?
“罷了,神仙也要下凡歷劫,嚐盡人生五苦。這牢獄的滋味,我李某人還未嘗過,豈不可惜!”李慶永瀟灑地甩一甩袖袍,便隨警察等一干人離去。
李阿崔沒想到竟會遇到如此變故,還未與父親說上一句話,他卻已被困獄中。看熱鬧的人羣也逐漸散去,他瞥見人羣中有一白衣女子,頭帶蓑立,臉遮面紗,密切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白衣女子似乎感到有人看她,也向李阿崔看了一眼,便轉身離去。
李阿崔哪還有心思閒逛,立馬打道回府。一路上,他一直在思考著剛剛發生的一切,鬼神怪力之說由來以久。如今雖然革命了,建立民國了,但人們的思想似乎還停留在封建的時代,相信人死會化爲鬼魂。如果今生積福行善會成爲神仙,如果今生作惡多端,便降爲惡魔。
所謂人在神魔間,進一步爲神,墜一步爲魔,何爲神何爲魔,如真的是神仙顯靈,神爲一己地位降罪於人,又與魔何異?如非神力所爲,怕只是人的算計陰謀罷了。
人們願意相信眼睛所見之事,可有時眼睛也會欺騙於你。你所看到的也許只是別人想讓你見到的而已。
回李府後,李阿崔也不知此事該與誰商量,便問小四:“李府是誰當家?可是那七姨娘?”
“不是,是李管家,名叫李季。據說是老爺的遠親,府裡的事都是他做主。”
李阿崔心想正好,若是七姨娘,還不便與她單獨會面呢。
“李管家現在何處?”
“七姨娘從山西回來了,此時正在前廳與李管家說話。”
李阿崔便坐在前院的亭子裡等著,他百無聊賴地折著樹葉,忽感到腳面上有一團熱乎乎毛絨絨的事物,他低頭一瞧,竟是個黃毛的小狗,正用頭蹭著他的褲角,他一時歡喜,憐愛之心由生,抱起小狗到懷中摸了又摸,小狗發出嬌嫩的“嗷嗷“聲,又不知衝著什麼“汪汪“叫幾下,李阿崔舉起它的前腳,面對面地也學著它叫幾聲。他一發聲,驚了自己,聲音竟與小狗這麼像。他又試著學羊叫、馬叫,都非常逼真,唯妙唯肖。李阿崔沒想到自己還有這般技能,正在他玩得不亦樂乎之際,丫環杜娟惴惴地走了過來,李阿崔見有人走近,問道:“你有什麼事?”
“少爺,我是杜娟呀!你說過要娶我進門的,現在全不算數了嗎?人家、、人家的身子已經給了你,若你不應,我便去找老爺討公道!”杜娟紅著眼睛,邊抽泣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