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梨嬰趕到時,周圍已經一片火海了,火勢本就從草屋開始蔓延的,而李阿崔所在處離草屋并不遠,因此很快便被波及。
蘇梨嬰眼見李阿崔正在大火中間,來不及多想便沖進火場,走近李阿崔,她眼前的景象比大火還要使人震驚:李阿崔半跪在地上,雙手直挺挺地插入泥土中,頭部緊貼著地面,鮮血從頭部流淌蔓延到四周的地面上。
蘇梨嬰跑過去抬起李阿崔的頭,那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伸手一探,竟沒了呼吸!
他死了?!
蘇梨嬰的心突然停止了跳動,凝滯在那里動彈不得。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馬上否定自己的判斷,他總是能帶來意外,他怎么會死?!
蘇梨嬰知道,這個連常人都會做出的結論,憑自己的醫術又怎么會錯?!可她就是不相信,她拼命搖晃著李阿崔,醒醒,醒醒!
她慌張無措,醫治過那么多人的她竟然不知如何做,才能挽回他,對了,自己的血不是有奇效嗎,她馬上咬開手指,用力向李阿崔嘴里擠血,嘴里哆嗦著重復著:“醒啊,醒啊,,,”
可是李阿崔仍舊沒有任何反應,蘇梨嬰掏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劃向自己的手腕,鮮血如泉涌般從她的手臂上流了下來,她扒開李阿崔的嘴,鮮血涌了進去又流了出來,她不肯相信地又劃開了另一只手腕,血液仍是不能進入李阿崔的嘴里,他的身體漸漸失去了溫度。
蘇梨嬰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切,她的淚水奪眶而出,一滴滴打濕在李阿崔的臉上、頭發上、身體上,她雙手不斷撫摸著李阿崔的臉龐,不停地呼喚著:“求求你,睜開眼睛,求求你,我求求你,,,睜開眼睛吧!”
她的眼睛恨不得看進李阿崔緊閉的眼睛里,渴望著那眼皮能動一動,不斷圍攏的濃煙她竟渾然不覺,她只覺五臟六腑一陣燒得難受,她對著天空悲切道:“老天爺,我知道,所有人的生死都在你的掌握之下!你賜與我的都請拿走吧!我愿獻我之血,奉我之身,一切的一切,你想要便都拿走,只要能讓他活過來,只要能讓他活,,,
她說到最后已經泣不成聲,淚不連珠,她的心,她的靈魂,她的生命,此刻只為一個人而懇求。請所有聽到她呼喚的仙人們,救救她最在乎的人!可老天不給她任何的反應,火勢卻已經燒到了裙角,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必須帶李阿崔離開這里,不論他是生是死。
她背起李阿崔,迅速找到一個火勢稍低的缺口,一個飛身便沖了出來。她腳下不穩,與李阿崔兩人一起滾落了一陣才停。她死死抓住李阿崔的身體,就連滾落時也沒讓他離自己稍遠。馬上,她便站起身來再次背起了他已經冷卻的身體,拼了命地向山下沖去。
她的速度仍然不夠,李阿崔的身體越來越沉,而天卻漸漸黑了起來。她擦干淚水,將他的身體向上推了推,心里無數遍地乞求著:
幫幫我,幫幫我,李阿崔,你若還有一息尚存,讓我帶你下山!
突然,就在她最絕望最悲慟地時刻,天空之中飛來一只七彩大鳥,大鳥頭冠似雞,尾巴似鳳,身上著七彩羽毛,身型巨大,落于蘇梨嬰身前。
蘇梨嬰驚訝地望著那鳥兒的雙眼,竟有似曾相識之感,鳥兒悲鳴數聲,眼睛充盈著淚水,似能感受到蘇梨嬰心中之痛。它俯下身來,像一個等待主人召喚的寵物,蘇梨嬰不管那許多,只當是老天爺發善心,拖起李阿崔騎上大鳥。
那大鳥展翅高飛,鳴聲響亮無比,一飛沖天,蘇梨嬰只感耳邊風聲呼嘯不斷,不消多時,大鳥已帶她二人飛出林子,向蘇宅飛去。
大鳥拍翅落地,將二人平穩放于地面,旋即向高空飛遠,天色暗黑,蘇宅中仆人還未反應過來,朦朧中發現主宅地面趴著兩個人。
蘇皓峰問訊趕到前廳,只見蘇梨嬰坐于地面,披頭散發,臉上、身上全是炭燒的痕跡,鼻涕與淚水攪雜在一起,模糊了整個面目。她懷中抱著一人,面目更是慘不忍睹。
蘇梨嬰見到他,只說了三個字,便暈了過去。
“救救他!”
清晨的陽光竟是這么溫暖,像母親的手,輕輕柔柔地撫摸在他的身上,雖然他不知道母親的手落在他身上時真實的感受,可他覺得,也會如這縷縷陽光般溫柔,憐愛。
他想,我死后還能這般舒服,早知道何必做生的掙扎,永遠這樣躺著豈不更好?
可是,陽光漸漸地太刺眼了,曬得他的眼皮真疼,他終于忍不住睜開了雙眼。會是什么景象呢?說起來自己還真是什么都試過,就是沒死過。
慢慢地睜開雙眼,不是預想中的天上仙府,但也不是黑暗的陰冷地獄。怎么,那么像一個普通的——,房間?!
房間里陳設簡單卻十分雅致。墻壁上掛著一幅書法,十分醒目,上寫“驅除韃虜,恢復中華”題字人為逸仙君子。
旁邊還掛有字畫,為一人背猛虎而立,毫無懼色,威風凜然。題字為“吾志所向,一往無前;百折不撓,愈挫愈奮”,落款人仍是逸仙君子。
他感覺十分奇怪,再看看身上,雙手攤開來回擺了擺手臂,他突然想起,第一次醒來時也是在做同一個動作。
我沒死?!這一刻,他才領悟到事實的真諦,身子一晃,感到輕松無比,宛若重活了一般。體內也有股說不出來的涼爽之感。似乎五臟六腑都輕了許多。
他口渴難耐,想下地倒杯水,這時,推門走進一人,見他愣了一下,便笑道:“李阿崔,你終于醒了?!?
李阿崔驚訝異常,不由叫道:“蘇先生!”
他迅速理了理頭緒,既然自己是身在蘇宅,必是被蘇梨嬰所救。那沈夢儀現在在哪,蘇梨嬰又是如何救的他,這一切,都只能由蘇梨嬰來回答他。于是,他急切地問道:“梨嬰呢?她,沒事吧?”
蘇皓峰望著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道:“她沒事,正在后院給你煎藥。一會兒便會過來?!?
李阿崔松了一口氣,剛要繼續問,便被蘇皓峰打斷道:“我知道你有許多疑問,一會等梨嬰來了,自會告訴你。”他頓了頓又道:“哦,對了,梨嬰為你換衣物時,看到這個,”蘇皓峰拿出袖口中的簽文。
李阿崔探頭一看,見上面寫著:“未能知壽夭,何暇慮賢愚?!毕肓税胩?,方一拍腦袋道:“噢,這是虎跑寺遇到的和尚給我的,叫什么弘一大師。”
聽到這個名字,蘇皓峰先是驚訝地皺了皺眉,隨后又饒有興致地仔細看了看簽文,似是在想著什么,嘴里問道:“原來是李叔同呀,他怎會與你有淵源呢?”
李阿崔不知為何蘇皓峰會對這個和尚感興趣,猜想著和尚出家人均有俗名,那李叔同應該就是弘一的俗家名字,便道:“我與他并無淵源,只不過偶然遇到,他說我面相奇特,非要為我占上一卦,還送了這張簽文給我?!?
“那也確是他的性情。”蘇皓峰微笑道?!盀t灑來去,隨性而為?!?
李阿崔記住那和尚長得十分干瘦,年齡約莫40左右,而蘇皓峰與他差不了幾歲,也許會有些交情也不一定。便道:“你認識他?”
“他的大名,杭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碧K皓峰露出羨慕的神色,徐徐道:“他詩文、詞曲、話劇、繪畫、書法、篆刻無所不能,是謂全才?!彼D身向李阿崔道:“但這些都不是他出名的原因。”
看著李阿崔露出探詢地眼神,蘇皓峰接道:“他年輕時才情四溢,流連往返于妓院之中,娶了四位太太。當這群紅顏知己得知李叔同出家的消息,無不痛哭流涕,還有一人更跪在寺前,哭求他還俗?!?
李阿崔一聽到故事,立即把才死里逃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凈,饒有興致地問道:“然后呢?他還俗了嗎?”
蘇皓峰看著他八卦的樣子,與蘇梨嬰十分像,心中涌上一股難言的滋味,也不知是喜是憂。他接著講道:“李叔同不僅沒有還俗,還送給她一首詩‘還君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不僅沒有責怪她擾自己清修,反而安慰她,遺憾自己沒有與她相逢在未剃度之時。這般柔情千轉,好似佛祖慈悲世人。”
李阿崔聽后,著實對弘一大師轉變了看法,心想如果是自己,肯定會舍不得美人的兩行情淚。如此既堅持了自己的信仰又能不傷害愛人的兩全作法。確實非一般人能想得出來。他對這位弘一大師增添了幾分敬佩之感。
轉念又想,那這位高人送我簽文何意呢,不會只是偶然為之吧?!這簽文上的詩句究竟何意呢?他正在思索著,聽到蘇皓峰像是問自已,又像是自言自語道:“你叫阿崔?”
李阿崔點點頭,不解地看著蘇皓峰,我的名字與詩文有何關聯?
蘇皓峰忽然想到什么,忙道:“我想起來了,唐代白居易曾有一子,年幼夭折,白居易悲痛萬分,曾作詩懷念。詩名便叫阿崔?!?
阿崔?白阿崔,李阿崔?年幼,夭折?
李阿崔又看了看手中的簽文,字里行間分明是對某個孩子未能長成的深深遺憾。便想到,那我這個名字也是為了紀念某人?某個以前死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