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河中浮起,李阿崔周身圓光逐漸變淡而消失,一聲女子的冷笑,他周身所在之處全是一片花的海洋,一股奇異地香味引誘著李阿崔走入花海,他李阿崔只覺身子輕飄飄的,似已經除去肉體的重量,他望向身體,呈半透明狀,隨著五光十色的甬道變幻,他不知自己飄向何方,雙腳並未落地,離地半尺處是一片花海,花下無根,花香誘人,大片大片,鮮紅如血,傾滿大地。它美麗,妖豔,儘管絕望,可它依然散發出罌粟的芬芳。
曼珠沙華,乃生長於三途河邊的接引之花,見花不見葉,見葉不見花,花葉永不見,生生相錯花瓣如絲,向外張開想要抓住離去的葉,如火的花瓣上沾染的是花的血,葉的心,實在是美得驚心動魄!
李阿崔忍不住俯下身去摘,花朵伸延出長長的觸角,連接到李阿崔的手心上,李阿崔感到像有什麼東西莫名闖入了腦子一般。
頭腦中呈現出一幕幕的畫面:
第一幅,年輕道士手持一把閃耀白光之劍在山頂舞動,他旁邊一位鶴髮老者,手上不斷摸著鬍鬚,臉上露出讚許的表情。
第二幅,一個紫衣女子,手持紫光劍向那位道士喊道:“元真,元真,快來,我又學會一招!”
第三幅,年輕道士上山採藥時,被琴聲吸引,他悄悄爬到山頂之上,卻見一撫琴的白衣女子,那女子琴聲可通九天,引來鳳凰齊舞,那道士不由得看癡了。
第四幅,鶴髮長者背對年輕道士呵斥道:“不成器,竟是學會下三濫!”年輕道士跪著低頭不語。
第五幅,是一幅紅衣女子的畫像,畫像中人著紅鞋紅衣,頭戴紅花,仔細看向面容,竟沒有鼻子。
第六幅,是飄散的一句話——,
梨花濺淚珠先落,應是夢中故人過。
李阿崔喃喃地重複著詩句,句頭兩字組成一個名字,這名字於他似乎要緊得很,梨嬰,梨嬰,他痛苦的回憶著,梨嬰是誰,我又是誰,我怎麼想不起來了呢!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最難卻是憶不起,曼珠沙華,彼岸花,花葉相連卻永不相見,世世輪迴,徒留空悲戀!
莫嘆人間魂黯淡, 何知生死相憐遠!
難道這就是他的命運歸宿,永遠都憶不起,記不得!所有的人,包括李慶永、姚竺襲、沈夢儀、唐一凡、宋子墨、王寶珠,都漸漸地面目模糊起來,反之,馮瑤兒的面貌卻越來越清晰,她明眸善睞,盈盈秋水,脈脈含情,巧笑嫣然地向著李阿崔翩翩走來。
梨嬰,元真,元真,梨嬰。
李阿崔強迫自己努力記下這兩個名字,一陣鈴鐺聲在他耳邊響起,他看到一個粉嫩的嬰兒在襁褓之中,發出幸福的微笑,原來嬰兒的肌膚之上貼著一個可愛的鈴鐺,鈴鐺貼膚而響,使嬰兒微笑。
嬰兒的身旁站立著一人,那人低頭看著嬰兒,默默不語。似乎下著某種決心似的,抱著嬰兒奪門而去!
這又是誰的記憶?眼前走來一個男子,年歲與他相仿,使勁拽住他的手腕,用力從彼岸花之上掙脫下來,拉起他開始跑。
大片花海迅速蔓延至整個地面,無論他們跑到哪,花海就伸延到那兒,直到,他們跑到一座橋下。那男子才喘著粗氣道:“快走!”
緊接著那男子便淹沒在花海之中,李阿崔走上了橋。霎那間,他腦中如電石火光閃出一個女孩的面貌,她望著自己說道:“我願化爲一座橋,讓你不必平山海,亦可達。”
蘇梨嬰?!李阿崔終於喊出這個名字,他的身體倏地一下鑽進如漩渦般地白光通道之中。
“啊!”李阿崔睜開雙眼,他躺在一張空牀上,頭上扎著各種細針,他起身將針全部拔掉,脖頸處貼著的白色小紙人慢慢地燃燒殆盡。他只覺脖子上似蚊子叮了一下。
蘇梨嬰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看到李阿崔,她眼中呈現出一陣驚喜一陣憤怒,“啪”地一聲,她走過去打在李阿崔的臉上,眼含熱淚道:“傻瓜,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嗎?我真怕你永遠都醒不來。”
李阿崔摸摸自己發熱的臉龐,看著蘇梨嬰因擔心而惱怒地臉蛋,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蘇梨嬰流眼淚,那麼堅強的她,也被自己嚇到了嗎?
“我——”李阿崔雖不知發生何事,但仍低下頭道:“我錯了,不該讓你擔心。”
蘇梨嬰抹了一下眼淚,將他扶坐回牀上,才又埋怨又關心道:“明知後院的鐵門裡是姨太太冤魂聚集的大陰之地,你怎麼非要往那裡去呢?!”
李阿崔心中納悶,我也沒去什麼陰魂之地,不過是回自己的房裡睡覺,難道我又患了夢遊癥,一切皆爲我的幻想嗎?
“你在哪找到的我?”李阿崔問道。
“就是那扇門後呀!幸虧阿醜帶我去找你,我趕到時,你雙眼緊閉地掛在大門上,簡直要把我嚇死了!”蘇梨嬰仍心有餘悸。
李阿崔想了想自己夢境中所遭遇的一切,便向蘇梨嬰要回那個貼身帶的鈴鐺。他將來龍去脈給蘇梨嬰簡要講了一遍,隱去了她的名字和橋的那段,他拿不準在潛意識裡對蘇梨嬰的感覺,可能有些感覺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曼華珠沙,會喚起死者生前記憶,那些記憶會不會是你的前世?”蘇梨嬰推測道。
“我也不知。”李阿崔搖搖頭,“只覺那帶鈴鐺的嬰兒,可能與我的真實身世有關。”頓了頓又道:“上次蘇先生說,這鈴鐺是前朝貢品,只有官宦人家纔可能擁有,我該如何知道這鈴鐺所屬何人呢?”
蘇梨嬰想了想,便道:“我們可以去找包打聽,那人只要給錢,什麼消息都能賣給你。”
兩人來到茶館,找到那人,那人悄悄收了錢,便暫時離去。不消多時,便返了回來道:“此鈴曾被乾隆皇帝賜給當朝的李大學士,後來李家世代相傳,到這一代便是李叔同。”
“李叔同?不是虎跑寺弘一大師的俗名嗎?”蘇梨嬰道。
“正是。”李阿崔想起第一次見到弘一大師,他便問過自己鈴鐺一事。難道這鈴鐺竟是他送給自己的?
“我想去找弘一大師,他曾問我過鈴鐺的事,或許他能知道些什麼。”
“今天,沈夢儀也會去虎跑寺。”蘇梨嬰沒有再看向李阿崔,反而輕快道:“多日不見,你一定有許多話想對她說,我就不陪你去了。”
李阿崔沒聽出蘇梨嬰語氣中的難過,點了點頭。他不敢再回自己的屋子,徑直出門到裁縫店買了件現成的穿上,又稍稍整理了一下,叫了臺黃包車,向虎跑寺奔去。
每逢初一、十五,寺上上香祈福的人特別多,人人都想求菩薩保佑自己,可菩薩要實現那麼多人的願意,該有多累!所以菩薩常常聽不到你的所求,也不必埋怨。求人不如求己,無論什麼事,盡力便好,無法改變的事便要學會坦然接受,可以改變的事便努力去做。而如何去選擇你要接受或改變的事,卻是最需要你去判斷的。
這纔是佛家所講的大智慧吧!
李阿崔站在佛像前感慨良多, 佛教自釋迦牟尼悟道以來,衆多有學識之輩投身其中,得悟天道。這與道家所提“悟道”如出同源,人們只有對自己領悟良多,才能通過自身來改變世界的軌跡。
“施主,弘一法師邀您一見。”一個白淨的小和尚手持鈴鐺還於李阿崔手上。
在小和尚的引領下,李阿崔來到一處僻靜的廂房,小和尚給他奉了杯茶,他便坐下來慢慢的品嚐。聽著寺中潺潺地溪水聲,院子靜謐地流淌著使人慵懶的空氣,他覺得心中平靜異常。
“李施主。”弘一微笑著雙手合道:“讓您久等了。”
李阿崔忙欠了欠身,嘆道:“大師這裡好寂靜呀,與門前的喧鬧形成強烈的對比,讓人感覺心神寧靜。”
弘一笑了笑:“這也是我選擇出家的原因之一,心靜。”
李阿崔想起蘇皓峰給他講過,弘一大師的往事,不禁由衷地讚歎道:“大師您的氣度、涵養非常人所及。追求之事自然特別些。”
弘一這次倒沒有笑,只是愣了幾秒未語,接著,他坐在李阿崔的對面,方開口道:“施主,你無事不登三寶殿,又以此玲邀我相見,有什麼話,您儘可直說無妨。”
李阿崔見弘一大師如此坦率,便開門見山道:“大師,你爲何知道我身上有鈴鐺?此鈴原來的主人就是你,你爲何會把鈴鐺帶在一個未滿月的嬰兒身上?”李阿崔眼睛盯著弘一,想從他的表情上找到一絲有用的信息。
弘一大師修爲造詣極高,已能做到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何況只是一個小小的質問呢?
“不是你想的那樣。”弘一大師微笑道。
李阿崔心中一驚,大師知道我想的是哪樣?李叔同紅顏知己衆多,流落在外有孩子的,也不在少數,在聽到這鈴鐺原本屬於李叔同時,他確實猜測過,自己會不會是他的私生子呢?可是,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李叔同與李慶永雖都姓李,但卻沒有任何關係,李慶永又爲何幫他養兒子,況且,李叔同有衆多孩子,還差這一個私生子非得送人養嗎?
“你確實想知道真相嗎?”弘一品了口茶,放下茶杯,看著李阿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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