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山,牢房裡,已是深夜。牢門外點著火把取亮,看守們又到了換崗的時候,李阿崔從早坐到晚,計算清楚,看守共兩人,分三班。幾乎8小時一倒,換班前後是看守思想最鬆懈的時候,因爲他們都想趕快回去睡覺。
等待換班的看守幾乎已經(jīng)不耐煩了,沒等換班的到就提前走出了牢門。李阿崔睜開眼睛衝著對面的牢門壓低音量,喊道:“姑娘,姑娘!”
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睡得也太死了吧!李阿崔又接著喊:“你醒一醒,你醒一醒!”
白衣人仍是一動不動,李阿崔焦急不已,心想換班的馬上就到了,這可怎麼辦,忽地想起,自己曾從宋子墨處看過一種手錶,會發(fā)出特別刺耳的響聲,據(jù)說是專門爲了叫人起牀用的。
於是,李阿崔模仿起那刺耳的鈴聲叫了幾聲,這回,那白衣服果然動了動,見方法挺奏效,他便接連著一個叫響,燈火朦朧中只見白衣人“騰”地站了起來。嘴裡似乎嘟囔著一句什麼“坐牢還用上班嘛”之類的牢騷,緩緩地走到了牢門前。
李阿崔屏住呼吸定晴一瞧,竟是個男子!
再一細瞧,似乎在哪裡見過,有些印象。李阿崔仔細地在頭腦中搜索此人的長相,猛地想起,對了,他正是當時在馮府頂撞馮老爺?shù)娜耍孟窠凶鎏K皓峰!
那紫衣少女蘇梨嬰便是跟他一同來的,而且李阿崔還去他府上拜訪過,可惜他人不在杭州,沒想到這會兒竟會在牢門遇見。剛開始,見不是沈夢儀,李阿崔有些失望,這會兒確定是蘇皓峰,他心裡倒有些隱隱的高興,蘇皓峰肯定會知道蘇梨嬰的去向!可見這次自投羅網(wǎng)進了賊窩,也不算沒收穫。
“蘇先生”李阿崔記得蘇梨嬰便是如此稱呼他,便也隨著叫了“這裡,我在你的對面。”
這時,那蘇皓峰方揉了揉眼睛看向他,“你是?”
“我叫李阿崔,是保貴堂李家少爺。”李阿崔快速表明身份,又接道:“先生,你是如何被綁上山的?除你之外,山上還綁著什麼人?還有,,,”李阿崔頓了頓又道:“與你一同來馮府賀壽的女子,叫做蘇梨嬰的,她怎麼樣了?傷都好了嗎?”
這一大串連珠似的提問,蘇皓峰還沒有睡醒,腦袋也是迷糊糊的,只聽見最後一句,便隨口答道:“梨嬰啊,她早就好了,非要跟我去北平說要保護我!結果迷上那邊的大學教授,在那拜師不回來了!”
什麼?!李阿崔聽到這信息竟無端的有些生氣,這個女人怎麼這麼三心二意!害得我白擔心一場,人家那邊卻,,,,,迷上個大學教授,,,,又想,大學教授有什麼好,還不是窮酸書生小家子氣的,,,
他也知道生氣得有些無緣無故,但,,,還是忍不住。甚至於連自己原來想問的問題都給忘了,一屁股坐在牢地上不說話了。
蘇皓峰抻了抻了懶腰,感覺稍微醒了醒神,方纔回想起剛纔聽到的話。心想,對面這位少爺叫李阿崔,那不就是售賣長生不老丸的李家獨子嗎?哼,怎麼他也被土匪綁上山了!
他知道,當今世道中想求長生的勢力不在少數(shù),這些靠專門研製長生不老丹藥而發(fā)展壯大的世家,便是權勢需求的產(chǎn)物,他們越氾濫越繁盛,說明這世道人心越不穩(wěn),這些保貴堂保仙堂與過去一味溜鬚拍馬獻丹皇帝的術士有何區(qū)別呢?只不過對象由皇帝變成了軍閥而已,因此,他自然地也就對這位李家的少爺沒什麼好感了。
這樣想著,嘴裡便說出略帶諷刺口氣的話:“怎麼李家少爺居然也會被綁上山,吃個仙丹趕快飛走吧!”
李阿崔正在盤坐生悶氣,聽到這話不禁搖頭苦笑,心想你說這話是爲了諷刺李家,豈不知我真的會飛,只不過,只會飛而已。這牢房四面皆堵,連個窗戶都沒有,真真叫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於是,李阿崔如實道:“我會飛,不用吃仙丹。”
蘇皓峰一聽,氣不打一處來,都這樣了還在矇騙?!“騙騙無知羣衆(zhòng)也就罷了,以爲你能誆了我?”
李阿崔看著蘇皓峰因生氣而漲紅的臉,心道,聽說他是工商會長,年歲也比自己大上許多,以爲很老道,沒想到說起話來如小孩子般。便突然覺得與蘇梨嬰很像,心頭升起一股想逗他的慾望,反正牢裡時光也是無聊,便反問道:“你說李家騙人,難道你不是?”
蘇皓峰先是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他如此問,隨即反駁:“我怎麼騙人了,你說清楚!”
李阿崔用低低地卻清晰的聲音道:“你告訴羣衆(zhòng)世道有多麼亂,國家有多麼危難,無非是讓他們與你一起戰(zhàn)鬥,然後告訴他們之後的國家會多美好,生活會多麼幸福,可是,他們在抗爭過程中死去,你能做什麼,之後如果不如現(xiàn)在,又能找誰呢?你不同樣也在編織一個美麗的夢給他們?”
“李家告訴人們會長生不老,給人一個美好的願景,這樣才能在如此艱難的世道中充滿希望的生存,也是一個美夢,又有什麼不同?”
蘇皓峰聽了李阿崔的話竟一時找不到反駁的理由,甚至於他開始思考,難道自己一番奔走相告,傾盡全力,在普通人眼裡不過是個不知結果如何的夢?!
李阿崔見他不語,又似在思考著什麼,便繼續(xù)道:“其實,我們都騙人,更重要的是我們更願意去騙自己,共同生活過的親人,擁有鮮活生命的個體,終會變爲一胚黃土,甚至連影子都無法留下,如果不騙自己,那該是多麼可怕和難以接受?”
蘇皓峰被他一套說教,心裡好不痛快,心想平時都是我教育別人,今天居然被這麼個臭小子給教訓一番,論說話我怎麼還不如他了呢?全是一套歪理邪說,想到此,他便叉著腰道:“死亡,有那麼可怕嗎?”
“你不怕死?”李阿崔反問道。
蘇皓峰不自覺地從站立位坐了下來,緊貼著牢門邊盤腿坐下,緩緩道:“怕過。小時候,我母親去世,家人怕我傷心便告訴我她去到另一個世界,會在夢中回來找我。後來我知道,那叫做死亡。今天還在同你說話的人,可能明天就突然死了,消失於這個世界之中了,任你如何叫喊,如何找尋,也無法喚回他了。”
“人類自存在以來,最困擾的就是兩大問題,從何去來,到何處去。佛學、道家,基督教,甚至哲學家都給出了自己的解釋。可人並不因此放下對死亡的恐懼,我們終究還是不知自己將去向何處,又將何時回來。”
“因此,古往今來,求長生不老者前仆後繼,上至王侯將相,下至走卒匹夫,誰人不想長存於世呢?”蘇先生望了望李阿崔接道,“你的父親李慶永和王家的王保良就是此類代表,我也是正常人,當然也會畏懼死亡。但我反而覺得,既然人都終有一死,不如死有所值,死得轟轟烈烈,纔不枉做大丈夫一場。”
“對!”李阿崔不禁贊同道:“我也這樣想,人這一世痛快地活,好過無盡的歲月茍且的生!如果活得不痛快,那麼歲月不過是重複而已!”
蘇皓峰聽他此言,眼光放射出無窮的光亮,他沒想到這個李家的少年竟有與他一樣的價值觀,這激發(fā)出了他想訴說的願望。於是,他繼續(xù)釋放著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想法:“人的本質(zhì)是一種力量,那力量隨著年齡增長,年幼時力量最小,到成年時達到巔峰,年老時逐漸消亡。生、老、病、死,都是自然的規(guī)律,天理有常,天道循環(huán)。只有人類不斷繁衍、更新,人類社會纔會進步,如果都長存於世,那讓後來人怎麼辦呢?”
過節(jié)堅持更新太難了哈!做飯幹活完還得更新,親們,不容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