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深回歸前線, 驚蟄依然做著她的訓練官。
傷兵歸隊總有個適應過程,剛開始的時候作戰時間不會長,顧景深沒能完成訓練兵的日程就出了事, 加上他的定位是沖鋒兵, 歸隊初期, 讓他上機甲的時間更是少。
大部分時間, 顧景深是呆在戰艦上, 看別人戰斗,順便適應戰場環境。
所有看見顧景深在前線表現的人都知道這種熟悉過程是沒必要的,顧景深十分適應戰場環境, 完全能跟上其他沖鋒兵的節奏,甚至隱隱有領導著戰斗節奏的意思。
但該有的適應過程還是得繼續下去, 因為張乾將軍特地關照了, 要照顧好顧景深。
要是顧景深在月球上因為疏忽出了事, 顧衍恐怕要發瘋。
軍艦一出航就要在防線上呆至少一個月,前線士兵終端上的通訊功能也被嚴格限制著, 只允許與軍隊中的人交流,唯有后勤處或指揮室,才有和地面的通訊渠道。
在驚蟄第一次去探望顧景深的時候,兩人就交換了通訊號。
有時候顧景深翻出終端的通訊錄,看見因為信號被切斷, 始終灰著的“驚蟄”二字, 會覺得通訊號后面的不是那個年輕的訓練官, 而是隨著驚蟄號自爆而徹底消失的智能系統驚蟄。
在這樣的錯覺之中, 通訊錄中被備注成“女朋友”的智能系統驚蟄, 就顯得諷刺了。
顧景深的終端在荒星損毀,現在這個是顧衍親自給他補辦的, 做父親的看見了終端中“女朋友”的通訊號。驚訝和好奇的作用下,顧衍去查了查那個號碼,看見結果后中年人的表情很難形容。
但面對顧景深時,他什么都沒說。
切爾徹西研究室有驚蟄號系統備份,但顧景深認識的那個驚蟄到底回不來了,研究室備份的只會是核心數據。
月球地面,因為驚蟄的安分守己和她對傷兵歸隊政策作出的貢獻,張乾提升了她的權限,姑娘可以去圖書館借書看了。
月球圖書館里的很多資料都是科研性的,絕大部分驚蟄訪問不了,但在可以訪問的范圍內,驚蟄也能得到很多信息,通過借閱頻次,她可以分析出月球居民的興趣偏向,從而得出研究偏向,在一次次的借閱中,離散數據組散入圖書管管理系統,為陳技了解月球防火墻提供了新的途徑。
工作時而繁忙,時而輕松,在工作之外,驚蟄幾乎沒事可做,她在月球沒有朋友,歸隊士兵來了又去,和她的交集只有一張表格,而同事們,就算不知道她從哪里來,卻是知道她的權限限制的,都不愿意和她深交。
在月球上,驚蟄能說說話的只有顧景深和張閔澤,而這兩個人大半時間都在戰場上,看著通訊錄里灰著的頭像,隕星姑娘甚至不知道自己和他們能不能算是朋友。
月球防線上的一艘軍艦中,顧景深登出機甲,迎面看見了張閔澤從對面走過來。
“去吃飯?”
抱著頭盔的黑發男人問顧景深。
“好。”
顧景深回答。
“感覺怎么樣?”
這是顧景深歸隊后張閔澤第一次和他組隊,兩臺獵豹就像兩把刀,把異種包圍圈撕扯成碎片。
月球防線漫長,戰場指揮官只負責大范圍的調度,策應機甲的指揮權在戰隊隊長手里,張閔澤指揮起來游刃有余。
可惜的是策應機甲的能力有限,張閔澤和顧景深為了配合整個隊伍,只能限制自己的發揮。
學院時代的張閔澤是做不到這一點的,不是說他不愿意配合,而是他沒有那個魄力去統籌大局。
但現在,和其他人組隊,時不時會發表下自己看法的顧景深,在張閔澤的隊伍里說的話只有“收到”、“完成”等一系列接受命令的應答。
張閔澤問顧景深怎么樣,問的是他的身體情況。
顧景深完全沒有傷兵的自覺,以為張閔澤問的是他對戰爭的感受。
——異種怎么都變成這個樣子了?本來長得就不怎么樣,現在更是倒胃口了啊。
——為什么只是防守?真的沒有辦法主動出擊一了百了嗎?
——你變了好多啊,有點將軍的樣子了呢。
腦袋里閃過很多話,每一句都能引申出新的話題。但開口的時候,顧景深說的卻相當于一句廢話:“獵豹真是靈活啊。”
作為沖鋒兵,配給他的機甲也是一臺獵豹。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顧景深越來越習慣避重就輕。
像是裝老實人裝累了,想把性格里的腹黑表現出來,又像是在向李維靠近。
心里明白就好,何必事事都要說出來呢。
是荒星和戰爭改變了顧景深,生活那么艱難,就不要自己想不開了,多找找樂子,讓自己和身邊的人都輕松點吧。
張閔澤完全沒意識到顧景深在誤解了他的話后,又故意歪了下話題。他很自然的接下去:“說起來,你實際駕駛過的機甲型號很多了。”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特長,通常只會駕駛特定的一種,或某一個種類的機甲,像張閔澤,他駕駛的一直都是獵豹,顧景深駕駛過驚蟄、拉斐爾、騎士、獵豹,從低端到高端,從重型到輕型,都涵蓋在里面。
張閔澤的話有夸獎的意思,顧景深沒有明顯的短板。如果張閔澤去駕駛騎士,他的操作會顯得很笨拙。
這句話的意思顧景深準確的抓住了:“我各種機甲都練過,沒一個專精的。”
他沒有短板,卻也沒有突出的優勢。
緊接著的一句話非常自然的說出了口:“對我來說,還是驚蟄最順手。”
張閔澤愣了下,這句話不怎么好接口,就像他們刻意回避李維的話題一樣,他們也在回避著驚蟄。
知道內情的張閔澤不可能去安慰顧景深說可以再造一臺驚蟄——以他們兩個的背景確實有這個能力。
張閔澤只能這么說:“驚蟄……確實很好。”
好的不是那臺性能一般的機甲,而是它的智能系統。
有一瞬間,顧景深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卻明明白白的傳達出了難過的意味,一瞬間之后,他釋然似的一笑:“午飯吃什么?”
張閔澤肯定顧景深臉上轉瞬即逝的悲傷不是自己的錯覺:“沒什么可選擇的,套餐吧。”他順著顧景深說下去。
月球上,驚蟄也正準備吃飯。
付完款,終端滴了一聲。
驚蟄低頭看了看,浮在最上方的界面是付款成功的提示。
一切都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驚蟄沒設置提示音終端卻響了。
姑娘回到休息室,打開飯盒盒蓋,同時點開終端,把頁面投影在桌面上,像周圍很多人那樣,一邊看東西,一邊吃午飯。
她收到了兩條消息,兩條都明晃晃的標著發件人。
一條來自陳技,簡單的三個字“去地球”。
驚蟄看完關閉頁面,信息自動刪除。
另一條,則標著李維的名字,他不僅發了消息還發了好友申請。
李維是怎么知道自己的通訊號的?他人在哪里,又是怎么把消息發給自己的?
顧景深和張閔澤串通驚蟄隱瞞李維是自己跟海盜走的這個事實,李維這兩個字在三人間幾乎成了禁語。
如果能在月球外發給自己,為什么不發給張閔澤或者顧景深?
等等。
驚蟄背上一寒。
李維真的在月球外嗎?
這真的是李維嗎?
驚蟄謹慎的點開了信息。
饒是她做足了心里準備,看見內容的瞬間,驚蟄腦子里還是嗡的一聲。
李維寫的是——
驚蟄?天河星人?
隕星姑娘的第一反應是找陳技求助,但隨即她反應過來自己在月球上,她得自己解決問題。
驚蟄做了個深呼吸,通過了李維的好友申請。
陳技的消息已經刪除,散布的離散數據組的源頭也不在她的終端上,就算對方有黑客,黑進她的終端也什么都查不到。
驚蟄在即時聊天框里輸入:“你是李維?”
對方在線,回答:“我是。”
“怎么證明?”
“見一面。”
見面地點是便利店旁的咖啡廳,顧景深上前線后,驚蟄下班了沒事干,時常在那里點杯咖啡看從圖書館借的書。
這地點一出來,驚蟄又是一身汗,對方知道自己經常去那里嗎?隕星姑娘怎么都不覺得是巧合,對方定的見面時間都和自己習慣去的時間相差無幾。
驚蟄坐下點了咖啡,沒等多久一個人就在對面坐下了。
“好久不見。”
真的是李維。
“你不怕被別人認出來?”
李維一點偽裝都沒做。
“為什么怕被認出來?有多少人知道我沒和顧景深他們一起回來的原因?”李維笑笑,“不論如何,謝謝你的關心。”
驚蟄:“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維:“不是我找你,是你找我要證明。”
“如果不是你找我有事,我就不需要你的證明。”
“說得好。”李維狀似滿意的點頭,嘴角微彎,臉上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眼睛里卻沒有一點笑意。
“能從外宇宙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銀河系的人,怎么都不該太單純。你在荒星的表演非常精彩,天河星的……我想你也不叫驚蟄吧?”
“叫驚蟄,是為了引起顧景深的注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