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從降臨號上下來的是腿都是軟的。
“辛苦了辛苦了。”陳技迎上去扶了一把,把人往研究室帶。
和切爾徹西一樣,隕星試駕后也要把駕駛員從頭到腳檢查一邊。
檢查十分迅速,只要站著讓激光掃描一遍就行。檢查完了陳技沒讓驚蟄離開,直接把研究室的地板降下,把姑娘浸到了營養液里。
銀河系同系列的機甲有成千上萬臺,但一個名稱的機甲隕星后臺只有一個人控制——如果驚蟄也批量生產了,年輕的姑娘絕對沒那個閑工夫和顧景深聊天。
一個人控制數量龐大的同系列機甲導致的結果是機甲系統們普遍高冷,隕星人得不到足夠的休息。
能在短時間內恢復人類精力體力的營養液應運而生。
特效藥肯定有副作用,透支生命的隕星人都活不長。銀河系人現在的平均壽命是一百三十年,隕星人的平均年齡只到八十多歲。
隕星人盡量減少年輕一代對營養液的使用,但一旦年輕人上了后臺,很多時候避免不了要用到它。
驚蟄神清氣爽地從粘稠的液體中爬出來,沖了個澡后立刻回了后臺。在開啟后臺之前,驚蟄先看了終端里的信息。
七天中,顧景深的日常視頻只在驚蟄號系統崩潰的那一天中斷了一次。
驚蟄駕駛降臨號離開的當天,顧景深就察覺了不對,他在視頻中問驚蟄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開心的事情,陳技導入了擬人系統的答復,不但沒能打消顧景深的疑惑,反而讓年輕人更覺得有問題了。
越描越黑,陳技不再搭理顧景深。驚蟄離開的第五天,男人實在撐不下去了,放了大招,黑掉系統。
那一天,是顧景深唯一沒發視頻的日子。男生傳了段文字過來——
“驚蟄,你還在嗎?”
姑娘透過這短短的一句話,感受到了少年的不安。
驚蟄溫溫的勾了下嘴角,被銀河系的人類惦記著,真是種奇妙的體驗。
她調整好系統給三維形象,一點點抽掉病毒程序,在圍著驚蟄號轉的研究員眼里,這過程就像是驚蟄系統自救開始奏效,慢慢排除故障。
“好了,好了!”研究所里一片歡呼。
驚蟄號莫名其妙的壞了,又莫名其妙的好了。
機甲啟動,三維投影出現,本來是一身職業裝的短發女性現在穿著居家服,圍著圍裙,帶著帽子口罩,正揮舞著掃把往外掃紙屑灰塵。
“驚蟄,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灰色收入過高的研究員紅著眼睛撲上去問,是質問的語氣。
雖然知道這種時候顧景深不會在機甲上,但驚蟄還是有點失望,一開機就看見張討人厭的臉,姑娘的心情變惡劣了。
三維投影停下手里的活,扯下口罩,像拄著登山杖那樣拄著拐杖,用毫無情緒的機械語調反問道:“難道不是你的原因嗎?”蛀蟲就該消滅掉。
研究員如遭雷擊,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問題,但既然驚蟄都這么說了,他就也信了。
智能系統不會說謊,研究員的同事們看他的眼神變了。
接下來的事情驚蟄就管不著了,姑娘覺得無趣,關閉了機甲內的三維投影,呆在后臺看研究員們吵吵嚷嚷,同時打開終端,看顧景深發的視頻。
前面四天是切爾徹西周圍的風景,第五天沒發,第六第七天視頻里的景色,是驚蟄完全陌生的了。
畫面里是擁擠吵鬧的空間港,玻璃窗外是黑色的宇宙,一艘艘亮著輪廓燈的飛船泊入泊出。顧景深的聲音里有著難以掩飾的疲憊:“雖然不知道你能不能看見,但是——”鏡頭移動,蔚藍色的星球進入鏡頭。
懶散坐著的驚蟄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
“看,那就是地球,人類的母星。”
驚蟄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想觸摸那顆蔚藍色的星球。
姑娘的手指毫無意外的穿透了光線織出的顯示屏。
現在的地球是銀河系的政治中心,想要登陸千難萬難。
顧景深說:“有生之年,我想去地球上看看。”
驚蟄喃喃道:“我也想。”
畫面定格在地球上,驚蟄愣愣的發了會兒呆,然后突然噗嗤笑起來:“我到地球上,大概是你們最不歡迎的外星人入侵吧?”
她無疑中從顧景深身上捕捉到的輻射來自隕星墜落解體時丟失的主控裝置,陳技弄到了攻擊顧景深等人,讓他們染上輻射的異種虎的相關信息,基本確定輻射源在太陽系中的某處。
“智能機甲不是現在銀河系科技可以達到的高度,”幾代數據分析師的共同努力得出了這樣的結論,“銀河系的機甲,乃至他們能接受我們后臺系統植入的硬件設施的出現,都是主控裝置的功勞。”
技術師們預測:“如果我們收回主控裝置,銀河系的技術不至于倒退,但肯定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停滯下來。”
“如果銀河系人已經意識到他們的科技發展和我們的主控裝置息息相關,我們想要把主控拿回來絕對不容易。”
就算隕星宣誓所有權,銀河系人是否會放手很成問題,沒有一部法律來保障兩方權益。道德上來說,銀河系拿著隕星的東西不占理,隕星通過系統窺視銀河系也不正當。
“拿回來不容易,但難道我們要放棄它嗎?”
主控裝置是隕星墜落前的智慧結晶,沒有它,隕星復榮的目標將無法達成。
隕星人不可能放棄它——暫時還沒人把放棄復榮的話放到臺面上,心疼驚蟄,也不能連試都不試試啊。
最壞的結果自然是戰爭。
“銀河系有人,我們有技術。”推演了無數遍,戰爭的勝負依然是未知的。
“我不想要戰爭,”當時的會議上,驚蟄說,“去把它偷出來唄,我相信主控裝置會給我打掩護的。”
“所以,”現在的驚蟄把刺破光屏的手指收回,搭到激光鍵盤上,“我需要知道更多的,銀河系的細節。”
她撥通了顧景深的號碼。
信號連通的提示音一響,那頭立馬接了起來。
通訊接通,光屏上的畫面也變了。
顧景深的臉出現在上面。
驚蟄嚇了一跳。
那個陽光俊朗的少年哪兒去了?這個疲憊得連眼窩都陷下去的頹廢家伙是誰呀?
正在向骷髏進化的顧景深盯著屏幕,布滿血絲的眼底壓抑著激動與不可思議,他動了動嘴唇,吐出沙啞的聲音:
“……驚蟄?”
顧景深直直看著她,那眼神讓姑娘脖子后的汗毛都炸了起來,驚蟄終于察覺到問題——
她發送的明明是語音通訊請求,怎么會彈出視頻通話?!
驚蟄幾乎是驚慌失措的切斷了通訊。
完了,她想,被看見了。
語音怎么會變成視頻?!
驚蟄回頭看操作記錄,自己沒有按錯!
“陳技,”驚蟄的聲音都在抖,“你幫我看看我的終端。”
“怎么了?”陳技安慰她,“別慌別慌。”
事情還沒說完,顧景深的通訊請求就發了過來。
陳技把請求拖進沙箱:“接。”
他安慰驚蟄:“別怕,不管出什么事我都能幫你圓回來。”
陳技的安慰起作用,驚蟄稍微鎮定了些,接通通訊。
顧景深的聲音從終端里傳出來:“驚蟄,剛剛是你嗎?”
驚蟄回答:“是我。”
顧景深猶豫著:“……我剛剛看見的怎么和你平時的樣子不一樣?”
驚蟄急中生智:“平時的樣子是試駕時隨機選出的,你剛剛看見的是出廠設置。”
兩人對話的時候,雙眼泛著金色的陳技緊緊盯著在沙箱中飛馳的數據流。中年人的神情非常嚴肅,他時不時敲一下回車,在數據中裁下一段,放進一邊的文檔中。
聽見驚蟄的“出廠設置”中年人忍不住笑了下。
陳技不太贊成驚蟄和顧景深的交往,但他沒有明確的提出反對,原因就在這里——面對顧景深時,驚蟄表現得十分活潑。
顧景深接受了她的回答。
少年回憶著剛剛驚鴻一瞥望見的女孩。
清秀的清淡的,和短發版的驚蟄相比要普通的多,柔和得多,也要親切的多。
疲憊的大男孩微微閉了眼睛,一開始的震驚和之后的猶疑都從他語氣中消失了。
顧景深的聲音像是揉碎了的陽光,暖暖的帶著沙啞:“把三維投影換成出廠設置行么,出廠設置更好看。”
陳技挑了下眉毛,抽空切出驚蟄工作室的畫面——隕星最強的技術員有權限調用整個星球的監控攝像頭。
畫面里,姑娘愣了下,臉慢慢紅了。
陳技:哎呦哎呦,有了顧景深不僅人變活潑了,連羞澀這個技能都點亮了嘛。
驚蟄:“三、三維投影哪是說改就能改的?”她故作鎮定,有理有據,“你剛剛看見的是個二維圖像,三維投影卻是立體的,機甲上的系統和終端的系統也不一樣……”
顧景深打斷她,年輕人帶著笑意說:“你不愿意的話我不勉強。”
驚蟄一口氣憋住,他哪只眼睛看出自己不樂意的?!
……好吧,她確實不樂意。把自己的真人投影到機甲里,感覺有點羞恥。
顧景深斂去了笑意,認認真真的問:“驚蟄,你沒事了嗎?”
驚蟄有些別扭,覺得有點對不起顧景深,她想到了剛剛看見的少年疲憊的樣子,不由自主的把男生的狀態和驚蟄的崩潰聯系在了一起。語氣上不由弱了幾分:“沒事了。”
隨即她又覺得自己的聯想是自作多情:“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那個樣子了?”
“唔……”顧景深抹了把臉,漫上來的疲憊感幾乎將他迎頭擊倒,“沒什么……你沒事的話,我就去睡了,拜。”
——你沒事我就去睡了。
這話怎能讓人不多想?
驚蟄糾結了好一會兒,臉上的溫度又升高了。
陳技透過視頻,暗戳戳的盯著她看。
“陳技。”驚蟄果然叫他了。
“你放了大招之后,顧景深做了些什么?”
陳技就等著她問呢。
“哦,你想知道?”中年人裝作什么都不知道,非常平靜的回答,“過來看視頻。”
驚蟄:“……你錄了視頻?哦哦,我就過來。”
走出兩步她反應過來:“為什么要我過來?你發給我不就行了嗎?”
陳技:“哎,忘了這茬了,等等,我發給你。”
中年人在心里嘆息,我就是想看看你看視頻時的反應嘛。
雖然有權限調動所以監控攝像頭,但陳技也不會時時刻刻用這個去偷窺別人,他又不是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