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四坊巷口,過東市,往西入平康坊。穿過平康坊,就是朱雀大街,往南直走,便可達曦京正南的明德城門,這亦是要從明德城門回將軍府的最近路線。她要走回來,就一定在這條路上,興許是在哪家的屋檐下躲雨,跟青鸞錯過了。
風玄墨心里想著,就在那沿途的大街小巷中,仔細地尋開來。從午時漸起的綿綿春雨,已經下了個多時辰,商戶閉門,街上亦無人,雨絲風片中,遍尋不著那細條的身影,心中慌得難受,看著那么伶俐的人,怎么這般癡傻!他當她有什么要緊的事瞞著他去做,原來是去給他買桂花糕!他隨口說一句桂花糕,她就非得往城外跑十里路,到木樨鎮去買嗎?
在她心里,他竟是這般珍貴?他還那樣待她,黑著面,冷著心,還有那些傷人的語言……
步入平康坊,看著兩側鱗次櫛比的房屋,那些高低錯落的屋檐角落,最適宜躲雨吧。鳳玄墨站在那坊間東口上,深深吐口氣,正待挨著一路尋過去,突然間,撞進眼簾的情形,讓他猛地頓住了腳步與身形,也屏住了心跳與呼吸。
正前方來了個細條小人兒,打了把傘,卻形同沒有打,通身濕透,只因將那把有些破爛的傘,擋住胸前,似乎是為了遮著胸前的一包東西,直直地朝他走來,走得急,又是被雨澆得低頭縮臉,竟沒有看見他。
他瞧得有些惱怒,不是氣她沒看見他,而是生氣,哪有這樣打傘的?整個人都淋在外面,獨獨將胸前的東西遮在傘下,東西還比人重要?
待她行至身前,他就一把扯開那把破傘,那小兒尚在驚魂嬌呼中,他已經傾身將她抱住,連人帶東西,抱得緊緊的,且還在不住地使力,嫌不夠緊,仿佛,要將她嵌進骨子里,融入血肉里。也不知是傘邊飄來的雨,還是心上疼出的淚,總覺得眼眶潤潤地,視線有些模糊。
“阿墨,輕點,別壓碎了?!睉阎行∪藘簠s微微躬身掙扎,原來滿腦子想的,還是捧在心上的桂花糕。
“真是傻?!彼牭眯囊哺?,不覺就是一聲濃濃地責怪。手上倒也松了勁,又抬起來,擦她臉、發間的雨水,擦了幾下,覺得一手撐傘,一手擦拭,甚是不便。他想要更近些,索性垂了手,再度將她攔腰扣在身前,低頭用唇來親,從那濕漉桂香的發絲,到細密沾露的眉睫,再到那淡色冰潤的櫻唇,眼看就要溺在這緊密的雨幕里,一番沉淪癡纏。
那小人兒一陣皺眉咧嘴,左搖右擺的躲閃,像是在這雨地中,又渾身濕漉漉的,有些不適。
他趕緊作罷,轉身并肩,圈了她在胸懷里,心頭突然涌上一句話,又直直地吐了出來:
“我們回家……”是啊,他漂泊半生,如今,已然有家。不僅僅是一個情愛纏綿,并肩同行的伴,而是一個能夠安身立命,生根發芽的家,不禁收緊懷抱,將頭頂的傘亦全部給了她,兩人緊緊依偎著,轉身往永興四坊盡頭的大將軍府去。
一邊走,一邊聽那精怪的人嘰里咕嚕抱怨,也接些只言片語,與她共敘:
“大將軍真是窮,一輛破馬車,壞了車轱轆,也不敢扔,還要找人去修,害得我一路走回來,后來下起雨來,我怕這紙包淋濕了,就在平康坊東口,明月樓邊的一處屋檐角下,躲了好半天,也沒見一個人肯對我施以援手,后來終于遇見一個過路的書生,贈了一把破傘給我?!?
“那書生……為什么贈傘給你?”那是什么樣的書生,有沒有欺負你?
“他見我可憐,就問我,小娘子欲往何處去,小生送你一程如何?我說,我是狐貍精變的,想去青丘冢,他就嚇得將傘一扔,掉頭跑了?!?
“……”
“哈,騙你的,你也信?”
“以后公主說什么,我都信;之前說的,我也信……”
“……今日上午,徐太醫去找你了?”
“找了,也說清楚了。只是,他好像很怕你?”
“你想問,我是如何逼他就范的吧?這還不容易,每個曦宮里的人,都有秘密,那些日日出入內宮的太醫們,更是有很多秘密,我隨便知曉一個,就可以把他們支得團團轉。”
“公主真是……高明?!?
“知道就好……阿墨,你明明打了傘,為什么還淋得這么濕?”
“我先前騎馬回來時,淋了雨。”
“那你為什么不先換了干衣服,再出來?”
“你還沒有回來,我就不想進府去……”
“呵,一日不見,你就這么想我?”
“嗯……”
“嗯呀,別鬧!”
……
一路走,一路說,雨淋在身上,冷濕黏人,心中卻滿是溫情暖意,直想這樣走一輩子,說一輩子。又擔心那柔弱人兒淋了雨,濕衣在身穿久了,染了風寒,終是帶著她快步疾走,回了府。
進了大門,鳳玄墨就趕緊命人去燒熱水,浴桶盛了送到房里來,又與她一路進了屋,跟著就伸手去解她腰間繡帶,要幫她把濕衣服脫下來,弄得青鸞和紫衣在門口瞧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阿墨……我自己來,有青鸞和紫衣呢,你快去,將身上的濕衣換下來吧?!蹦桥つ笮喝溯p輕拂開他的手,往一邊躲了,想來是有侍女在旁,有些不自在。
依著鳳玄墨此刻的心境,心動催生情動,心癢撩得肉癢,恨不得將她春筍般剝了,在扔進熱水里,暖和著,親手幫她洗一洗??梢娭莿e扭樣,那兩個不知趣的侍女,又在門邊立著,看似低眉順目,實則擠眉弄眼,終是作罷,順了她的心意,出了房門,由著她跟那兩個侍女在里面,嘰嘰喳喳,呯呯砰砰折騰,不時冒出一兩聲咋呼呼的女子嬌聲。
他向來不喜侍女近身,便命人給他取了更換衣物,自己去浴房里簡單沐浴,烘干了頭發,換了一身輕便的寬袖常服,回東廂書房里,無聊消遣著,等她。
手中的書卷,翻了個底朝天,才發現拿倒了,不禁啞然失笑。真如入了魔怔似的,盼著她為他備下的生辰宴,盼著那沐浴得香噴噴,粉嫩嫩的小人兒,嬌言軟語,媚眼笑魘,與他廝磨。
竟覺得漏壺刻箭太慢,日月光陰停滯,好不容易捱到青鸞來敲門,仿佛等了一世。極力地穩著面色,壓著腳步,隨著這穩重的侍女,去了西廂畫堂。
他前腳進門,那丫頭后腳就退了出去,隨手將門一關。瞧著那水漫金山錦屏前,地席矮幾上,玉碗金盞,精致菜肴,陳年純釀,這倒罷了,等一陣細碎珠聲,隱隱簾動,從內室里款款出來那仙子般的人兒,頓時讓他呆在原地,墨瞳放光。
原來這主仆三人,咋咋呼呼折騰了這么久,是為了這精心打扮,挽發垂髻,茜紗裙衫,朱唇點絳,美目流光,隨意散漫間,有種說不出的風流,比昨夜宮宴上那清貴模樣,更讓他……心神搖蕩。
他瞬間被打回八百年前的愣頭小子原形,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呆呆地瞧著,她行至矮幾邊,蘭花手執起金盞,到了酒,雙手端了,腰肢款擺,輕紗飄搖,像朵花兒似的,來到他跟前,淺語輕笑,念唱那首《長命女》: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愿:一愿郎君千歲,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宛轉余音中,他癡癡地接過來,在那伶俐之人面前,他只覺得,說什么都拙笨不堪。便仰頭喝了,揚手將金盞那往地毯上一扔,騰了雙手出來,一個傾身彎腰,穩扎馬步,就將那飄搖得讓他眼花心慌的花兒捉住,打橫抱起,徑直往內室里去。
“阿墨,你要作什么?”那人身子騰空,嚇得趕緊摟了他后頸,嬌乎乎地問他。
“……”他說不出來,只做得出來。
“那是紫衣忙碌了一天備下了菜肴,若是不吃,她要生氣的?!蹦撬记邦櫤蟮娜?,還在顧及她侍女的感受。
“等下再吃?!比欢丝蹋钕氤缘模皇蔷迫獠穗取撞饺肓藘仁遥瑢⑺擒饺劐\帳中描金大床上一放,跟著就伏身壓上去,那綿實軟彈的觸感,激得他腦中空空,全身發緊。
身下那嬌軟小人兒,卻抬起手來格擋,又在使力推他,不像是欲拒還迎的耍鬧,才停了下來,直起手肘撐住床,俯身看著她。
“阿墨,你先聽我說……我有過幾嫁……”那小腦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不在乎?!彼坏人f完,一語接了,幾嫁又何妨,只要她現在是他的,以后是他的,至于從前如何,他真的不在乎。重重說完,又去解她腰間裙帶,大掌翻飛,三下五除二,不等她來擋,已經將那腰纏扯開,茜紗頓散,佳人妙曼,線條畢現。
“可是,我在乎?!蹦切∪藘撼盟p手不得空之際,趕緊坐起身來,順勢將小衫往身后一褪,抬了左臂讓他看:
“阿墨,你看好了,這守宮朱砂……在北辰,我可是死過好幾回,才給你留著的?!?
死過好幾回,才給你留著的……輕描淡述一句話說了,帶些隱隱的委屈與驕傲,就那么淺笑撅嘴,看著他。
他猛然反應過來,以前只知她有些荒淫名聲,后來嫁過西凌王父子,又被北辰皇帝當作禁臠囚了半年,如今,他心里認定了,甘愿淪陷,也就不在乎她的過往。
可這死過好幾回,那該是怎樣的痛苦與艱難,才給他留著的……心中直怨她太傻,又憐她太苦,瞧著那玉藕冰肌上一點朱,恨自己嘴笨言拙,不知該如何去呵護,回報。只能捉起那玉色手臂,抖抖索索地將唇印上。
卻聽那人兒溢出些嬌嬌抽氣呻吟,說的卻是另一回事:
“阿墨,我突然肚子好痛,好像是……”
“是什么?”他趕緊移手去撫她肚腹,要給她按揉。
“好像是……來月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