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你雖從不讓我靠近你,可我記得,香雪海里,你帶著我逃命時,身上的這種氣息,你雖不愿意娶我,可心里,終究還是有我的,對嗎?”
夜云熙本就有些醉意,那果酒陳釀,看似清爽順口,實則后勁大,加之方才飛速的木車撞在梅樹上,震動強烈,又摔下坡來,越發暈暈乎乎。
她知道,自己撞倒了一個人,那結實的懷抱,精瘦的腰腹,真切得很,卻不覺得痛。因為那氣息,讓她掉入一個記憶中的依稀夢境——
兩年前,她與云起從北辰歸國,于香雪海中遭追殺,那人使了個暗度陳倉之計,精衛們力護著云起繞道入南曦境,他卻帶了她,引著追兵在香雪海里繞了幾天,到后來,她脫水到昏厥,目不能視,只記得那人喂她腥甜的液體,還有那脖頸間、胸懷里的男子氣息。一如現在,被她壓在身下,埋頭于他衣襟間,所嗅的味道一樣。
不由得絮絮叨叨,她放下尊嚴,一心求嫁,那人卻恪守禮法,置之不理,視她為洪水猛獸,今日,怎的上青云來看她?聽著那砰砰的心跳,觸著那緊崩的身體,她生出一絲歡喜,莫不是,嘴上不說,心里還是有她的?不過,又有些狐疑,這堂堂大曦的相公大人,怎的一身宮中禁衛的服色打扮?
待抬起頭去看,一張劍眉星目的俊臉赫然映入眼簾,卻陌生得很,不由得一聲驚呼,一陣心緊,酒醒了過來,才知道認錯了人,撒錯了嬌,趕緊撐起身子,爬起來。
腦中清醒了,身子卻有些不聽使喚,歪歪斜斜地,差點又跌下去,青鸞搶過來扶著她,才待勉強站直了。一邊任由青鸞替她整理衣襟裙裾,一邊正了聲色,問那迅速從地上起身,又立馬單膝跪地行禮的兒郎:
“你是誰?”
“殿中都尉鳳玄墨,奉陛下旨意,迎殿下回宮。”鳳玄墨恭敬答道,直說來意。
“哦,姓鳳么?”夜云熙不接他的話,只問他來歷。雖心里還有些尷尬,卻還是強自端了架子。只是,方才那般……恣意撒嬌,要是傳了出去,昭寧連宮中的禁衛都要撲到,這荒淫之名聲,怕是真要更加猛烈了。
“玄墨乃西疆孤兒,無名無姓,無父無母,幸得鳳棲老將軍收留,賜姓取名,
熙乾元年入的禁軍,兩月前到的御前。”鳳玄墨知她疑惑,答得清晰。
“看起來倒是沉穩,怪不得能得陛下器重。”云起親政,說要親自挑選御前的侍衛,她便由著他折騰,沒有過問,能讓云起看上的,必然要有些本事的。云起看重的人,她總還是得給些顏面。
可見著那兒郎一直單膝跪地,抬手行禮,繃得端正,答話時也是一副目不斜視的古板樣子,夜云熙不由得起了捉弄之心,也不叫他起身,反而略略傾身上前,湊過去打量他,也許是酒意襲人,脫口而出的話,自己都覺得有些輕佻:
“長得也還不錯,可別禍害了宮里那些女孩子。”
說完,又想起方才自己伏在他身上,他竟一聲不吭,也不動彈,還將她心底的話全都給聽去了,又生出些惱意,遂徑直越過他身側,往梅林中去。
“敢問殿下,何時回宮?”走了幾步,便聽見身后傳來一個直愣愣的聲音,略略低沉,但清晰有力。
夜云熙停住,轉過身,看他,那人仍在原處跪著,恭敬而謙卑,問出的話,聽起來卻是說不出的執拗,敢情他只知道,他來青云,是來接她回宮的。
“這夜色將至,請問都尉大人,本宮需不需要,馬上收拾行李,連夜回京?”
夜云熙抬頭看看天邊漸暗的霞光,索性反問他。
“卑職不敢,恕卑職斗膽冒犯,陛下口諭,請殿下務必于冬至前歸京,冬至朝會郊天大祭,還需殿下主持。”那男兒仍跪在雪地上,繼續執拗。
“今日不是才初七嗎?”夜云熙心想,朝會大祭,自有皇帝主持,關她何事?卻不足對眼前的侍衛道來,只撿了這日子的余地,問道。
“陛下思念殿下,盼殿下早歸。”
“哦,是嗎?我還以為,陛下盼我不歸才是。”今日這酒,后勁太大,讓她無法理智,總想要隨性走心,眼前這侍衛,石頭般又冷又硬,讓她心煩,總想怎么著蹂躪一番。遂幾步走回他身邊,俯下身,幾近平視,盯著那低垂的眉眼,逐字說道:
“鳳玄墨,你明日就回去,替我轉告陛下:第一,陛下已親政,他盡管做他該做的,想做的,不必忌憚我;第二,陛下已大婚,我一荒淫公主,不適合再住在內宮,請他在曦京城里尋一處宅地,修一座公主府邸。等修好了,我才回去。”
一口氣說完,她自己都覺得酣暢痛快,世人說她任性,那就得拿出點任性的樣子,方不辜負這罪名。
“請殿下體諒,陛下有令,若此行迎不回,卑職與所有隨行禁衛,皆以失職論處。”那石頭仿佛就長在了雪地里,越發冷硬。
“這……與我有何干系?”夜云熙秀眉一抬,冷冷反問他。禁衛失職,輕則流配,重則論斬。若她是一個賢得善良的公主,說不定會體諒這群侍衛的難處,可惜……她不是。
那雪地里的石頭聽得身子一僵,默然無語,像在隱忍,又仿佛是下決心,突然猛地抬起眉眼,看向她,說的決然:
“卑職愿受殿下驅使,肝腦涂地,在所不辭,只請殿下按時回宮。”
“呵……”夜云熙聽得一陣輕笑,她那皇弟,殺伐決斷,倒有幾分帝王氣象,可惜,過于多疑……陰狠。看把這侍衛,逼得……
“好啊,正巧有件事情,別院里的侍衛們皆覺得棘手難辦,你若辦好了,本宮便允你,冬至前回宮。”夜云熙看著那幽明閃爍的眸光,突然生出些想要折騰一番的興致,
“本宮有一只雪狐,為故人所贈,很是可愛,可它前幾日遁入這青云山里,遍尋不著,你既來自西疆,想必也熟悉它的習性,去將它尋回,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