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
明天就是出谷的日子,暮炎的修行已經結束,近幾日他經常陪同師父來湖邊釣魚,老者對煉器的興趣越來越小,到了暮年身體也吃不消了禁不起幾天幾夜的忙活,他忽然有了垂釣的興趣,不如說是喜歡上那種心靜如水的感覺。
離翁在前一天做了兩件大事,第一件事是解除了山谷要道設下的兩道關卡,其二是放走了谷內被抓來的這些下人。大管家發(fā)佈的消息,下人們沒有一個願意留下來有的在谷內住了最後一晚,經過一晚上的思前想後才決定要走,暮炎起初還很擔心這樣的結果會給孤獨的老人帶來不小的打擊,沒想到他似乎早就料到了結果,就連大管家要走的事兒也預料到了。
不久前,大管家來過湖邊辭行,他說了出谷的原因——他剛到中年心裡還有成家的打算。他從出生記事開始就是風家的下人,在他眼中離翁永遠都是風家的主子,可風家已經亡了,他還記得母親病逝前的遺言,告訴他要打點好風家份內的事情,他們一家人都受到了風家的恩惠,就算做牛做馬也報答不完。
離翁親自送他出的山谷,大管家抹了幾把眼淚頭也不回地走了,霧林的大霧此時已經散了,變得稀薄透明,人們可以輕易地走出去不必被困在林裡。
空曠的谷中只剩下了三個人,明天一早暮炎和霜凌月也要離開,離翁將獨自一人在這裡過完他的餘生。
暮炎沒有垂釣的興趣,只是在一旁陪伴時不時地交談幾句,他今天心裡很煩躁,離翁的話似乎比平時也少了,離別的傷感已經滲透到了彼此的心裡,只是這對師徒都不願意講出來,更不願在臉上流露出不捨。
“月兒呢,她在做什麼?”
“在整理東西,其實也沒有什麼不過是幾件衣服,她在打掃您住的那間屋子,積了灰,以後師傅就不常去煉爐房了,洞裡地寒對身體也不好,還是住在屋舍裡舒服。”
“都一把年紀了,住在哪裡都是一樣的,不必擔心我,我雖然老了腦袋可一點都不糊塗,我是個喜歡清靜的人,這些人都不在了反倒覺得自在。”
“霜小姐想再住些天,她對這個地方還很留戀,也覺得有很多話還沒有對您說。”
離翁笑了笑,“她是覺得下人們剛走,就連管家都辭行離開了,這麼快你們也要走對我太殘忍了。我心裡很知足,我有一個善良的孫女,還有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徒弟,我這兒一生很滿足,明天你們走的時候不要來向我辭行了,這麼多年了我還沒有睡過一次好覺,我想睡到正午的時候再起來。”
暮炎聽懂了他意思,睡覺只是個藉口,他是給兩人一上午的時候出谷。離翁不喜歡分別的場面,他知道這兩個人一旦走了就是最後一面。
“師父以後都不打算再離開這裡了嗎?”
“我已經
很老了,能活的時日已經不多,對於外面的世界已經沒有了興趣,這裡的生活很適合我。頗有名望的煉器師最終的下場都不會很好,有的被人所殺寶物被奪走,有的被人利用出賣慘死在一個荒涼的地方,煉器師一旦有了名望很難全身而退,就算想要找個僻靜的地方隱居也很難再有機會,我已經很幸運了,心滿意足。”
聽到這番話暮炎心裡也多多少少放心了,這個孤獨的老人大徹大悟,孤獨和死亡對他而言不過只是必經的一個過程,他身在其中並不會受到任何的影響。
“我對月兒還是有點不放心,你知道爲師在擔心什麼吧。”離翁放下釣竿,轉過頭看著暮炎。
“是有關於他叔叔的事兒?”
離翁點頭,“我是看著月兒長大的,她的想法、性情可以說是瞭如指掌,可有些事就算猜到了**,還是難免會發(fā)生意料之外的事。月兒不可能輕易就住進霜家,她能去哪裡呢?她是個女人,性格單純還不懂如何防備生人,城中人流混雜,貪財好色之輩多如牛毛,何況她還是霜家主家的後人,誰能娶到她在城中就等於有了一定的地位。我是怕……”
暮炎思索了片刻,“師父不必煩惱,我會留在城中陪著她,等到她諒解了她的叔叔搬進家裡居住,到那時候我再走,不知道這樣可好?”
“再好不過了。月兒啊就像是你的妹妹,有你在一旁開導、安慰她爲師也就放心了,師父有句話想問你,你要如實回答。”
“師父請講。”
“你有沒有想過娶了月兒,我指的是念想在有生之年,你們的關係如今更親密了,我有時也分不清你們是戀人還是朋友,還是這種親密只是簡單的兄妹之情。”
“是兄妹之情。”離翁不假思索地說,這兒三個月來兩人經常相處在一起,互訴煩惱就如同一家人,暮炎見到她不會再感到緊張,一切的情感流露的都非常自然,他在心裡已經把女孩認作了自己的親妹妹。
“這是你心裡的想法吧,你能想明白就好了,不知道月兒會不會也這樣想……”離翁搖了搖頭,“罷了,能做成兄妹也是種緣分啊,她把面紗摘掉了其實是想告訴你,她要開始新的生活了和你一起到外面的世界闖蕩,一路上多照顧她,找機會慢慢把她家裡的事情講明白,多費點心思。”
“徒兒,明白!”
“煉器師一生最不缺少的就是錢了,而爲師卻過的十分窘迫這幾十年吃喝都是自給自足,衣服破了也是縫了再補。我有一件東西帶給你,到大一點的城鎮(zhèn)賣了吧,識貨的人會出高價錢買下來,作爲你和月兒的路費之用。寒牙雪都在一座島嶼上,距離此地有百里路途,我已經想不起來了要怎麼回去,只記得有一個地名叫落霞,是個城市的名字,你到了這座城之後,從渡口坐船出海就能到達目的地。”
“路費我有辦法能弄到,師父教會我的東西已經太多了,這點小事怎麼能夠勞您費心呢。”
“煉器師隨便拿出一件魂器擺到世面上都會賣出天價,當然煉器師也不會把東西隨便賣掉,畢竟這一行不同於商人。除了水雉刀和血輪,剩下的只有虛明燈和霧隱衣,留在山谷裡也沒有用處,你就收下吧。”
“我會交給霜小姐,我不會賣掉師父半生的心血之作,以前我是位路護,路護最大的本事就是賺錢,路護是我的身份,離翁的徒弟也是我的一個身份,經歷了這麼多事情我的生活其實沒有發(fā)生太大的改變。”
“離翁徒弟這重身份你就埋在心裡吧,到了外面,特別是寒牙雪都不要提起我的名字,記住了嗎?”
離翁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格外嚴肅,暮炎不禁坐直了身子用力點了點頭。
“城中的很多人已經淡忘了我,甚至不知道四大家族裡曾經有過風家,但其他幾大家族的後人都還沒忘當年的事兒。他們會擔心我某一天來複仇,煉器師有復仇的本錢和能力,即便獨身也頗具威脅。所以只要以你路護的身份自居就夠了,告訴月兒對於谷內的事兒不要和外人提起,就算是對她的叔叔也不能說。”
“還有,把血輪藏好,千萬不要讓人知道了有關於它的秘密,對於月兒最好也不要講,她心地太善良容易被人利用。”
離翁現在所說的就是辭行的話了,天黑之後他們就不再相見,他想了想生怕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沒有交代,沉默了好一會才說了四個字,“一路保重。”
聽到這句話暮炎才真正感覺到他們要走了,師父將要分離今天是相處的最後一天,他的心裡酸酸的很不是滋味。離翁在他眼中既是師父又是長輩,更像是他的家人,無微不至地關懷著他,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本領傳授,這三個月來暮炎有如脫胎換骨一般,掌握著罕見的血元怪力,同時兼修水霧雙元的三元武者即將橫空出世。
“去吧,去準備一下,見到月兒時告訴她晚上就不要來看我了。聽說夜晚的時候魚最容易上鉤,特別是下著濛濛小雨的時候,我打算在這裡待上一晚。”
暮炎擡頭看了一眼天色,天微微有點陰了,說不好到了夜晚真的會下雨。
這裡沒有避雨的地方,暮炎想勸說師父到屋舍裡去住,可他還是忍住了沒有開口,他們搬到了離翁所住的院子就是爲了能時刻陪伴他,可也只有這兒一晚而已。暮炎想到了什麼默默地回頭看去,一座墳頭立在一棵樹底下,墓碑上刻著死者的名字——風無極。
暮炎默默地走遠了,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他最後對離翁的記憶是一位漁翁的印象,靜坐在湖邊目光看著湖面上的水光,這個人在武皇漫長的一生中只佔著很小的一角之地,但他的名字被世人所熟知,倍受敬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