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名押衙侍從護衛著一輛馬車緩緩駛進了西門大街,停在了南平王府對面一座大宅院前,侍從佰長上前與守門的蜀軍侍衛隊正說了幾句,那侍衛飛快進去通報了。
不一會兒,前門大開,一名身著便服,但白白胖胖的年老宮庭內侍帶著隨從小跑而出,在門前臺階下恭恭敬敬地迎候。
趕車的侍從取過一架短梯搭在馬車前轅上,隨后退往一旁,車簾掀開,一名十五六歲的俏麗婢女扶著車轅先下了車,站在短梯旁旁扶著女主人韓芙蓉下車。
“恭迎夫人!貴妃娘娘在中門親迎!”年老內侍躬著水桶腰,邁著小碎步上前,悄然抬頭飛快掃了韓芙蓉一眼,驚詫之色飛快隱去,繼續一副面無表情,謹小慎微的樣子。
韓芙蓉原在蜀中時,也經常進宮,自然也認識這名往常侍候在花蕊夫人身邊的內侍,微笑著點點頭道:“有勞張少監引路!”
到中門前,花蕊夫人高梳朝天鬟,雖只略施薄妝,卻難掩其麗色,身著芙蓉花色淺紅的交領衫子,下著淺綠束腰襦裙,外披了一件下擺拖地的月白細紅花寬袖披袍,肩上和臂彎挽著粉紅金絲線的蜀錦帔肩,在侍女的隨從下緩步而出。
韓芙蓉上前數步,蹲身一福,卻見花蕊夫人同時盈盈屈膝,斂衽一禮道:“前蜀國貴妃費氏見過韓夫人!”
韓芙蓉一陣愕然,現在異地重逢果然有著隔閡,曾經的閨中好友,現今竟形同陌路,便苦笑道:“貴妃娘娘何以如此?世道變遷,非你我婦道人家能夠左右,妾身私自來探望,并無他意。”
“既如此,那便請進吧!”花蕊夫人勉強笑笑,見韓芙蓉只帶了一名婢女,顯然不是受隴西王妃差遣的,便引她到中庭畫堂落座,轉身又去召侍女煎茶伺候。
韓芙蓉跪坐于一邊條案后,小心觀察著花蕊夫人,見她臉上神色難掩悲戚失落,柔聲安慰道:“關中不比成都,可要冷得多,府上若有什么短缺的,貴妃娘娘可隨時差人通知一聲,妾身讓人給你們備辦。”
“你倒是有心了,多謝好意!妾身失國之人,你還稱娘娘作甚,聽起來怪刺耳的,稱妾身小字苓娘吧!”花蕊夫人娥眉微皺,又道:“說起來,還沒恭喜你,也挺佩服你的,為婚事磋磨了那么多年,終于嫁得如意郎君,妾身可欠你一份禮物!”
韓芙蓉一怔,她嫁予章鉞為妾也有聯姻的成份在內,也是迫于無奈時勢,更多當然是有著幾年的感情。而且因為參與惠和商行的生意,在章鉞家中還是頗受尊重的,初到關中進門那天,主母符金瓊也待她很好,沒讓她難堪,這讓韓芙蓉內心還是很滿足的。
可花蕊夫人這話聽得心里滿不是滋味,看她眉頭舒展,唇含微笑的樣子倒不像是諷刺之言,似是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心下松了口氣,笑著回道:“可還不是為人侍妾,身份低賤,又算得什么。娘娘雖身世遭遇有所波折,可終究是貴妃!”
原本兩人一個是宮庭寵妃,一個是將門貴女,而且很有些私交,但造化弄人,現在卻顛倒過來,再理論下去沒什么意義,反而會因此失和。花蕊夫人生性聰慧,不像一般小女人一樣好攀比,對此笑而不語。
韓芙蓉也意識到兩人現在處境不一樣,再說那些反落了下乘,便轉移話題道出來意,試探著問:“我們家里主母想要抽個時間見見你,不知時候有空?”
“哦……隴西王妃么?那好吧!派人傳喚一聲就是了,妾身隨時都可以去!”花蕊夫人當然聽說過,這位隴西王妃為魏王六弟符彥琳的小女兒,也是出身名門,雖還不是正式誥命,可遲早會是皇后,她無法拒絕。
“那明天早上吧,我們家那位一般早上會去官衙,到時妾身過來接你!”韓芙蓉見花蕊夫人點了點頭,這才從袖袋里取出一紙單據遞上前道:“另外,妾身此來帶了些家用的物事,也不知合不合你們的心意,但請收下!”
“韓娘子如此厚意,妾身落魄之人,不勝感激!”花蕊夫人連聲道謝。
韓芙蓉心情復雜,既對花蕊夫心懷同情,可又想在她面前表露一下自己如今的幸福生活,再不用像以往在蜀中時,很多事都要依靠花蕊夫人幫忙,就是之前那門讓她痛恨的婚事都是花蕊夫人幫周旋的結果,不然現在都沒擺脫孫氏。可她也知道,如果這樣就會傷害兩人之間的交情,當下適可而止,起身告辭。
花蕊夫人親自送她出門,到了前院,見內侍正在搬運箱籠,有些絲綢布帛和家中瓷器用品,甚至各種小物件。便召來一名侍女小聲交待,取來一個小木盒,見韓芙蓉正要上馬車了,讓侍女送去作為回贈。
韓芙蓉在馬車窗口揮了揮手,拉上簾子取過木盒打開一看,見是一只金鑲碧玉的蝴蝶釵,做工很是精巧,造型靈動惹人喜愛。
婢女在旁見了滿面驚嘆之色,滿眼放光地嘻嘻笑道:“呀……真是好看!”
“死妮子!你懂什么!”韓芙蓉卻撇了撇嘴,頗有些感慨地喃喃道:“從別人手里奪得的江山,終究是不如自己打下來的!一朝落難,牽累無數,又怎如妾身悉心相助自家郎君,就算是名份地位低一籌,可卻是實在的……”
這些首飾之類的東西韓芙蓉從來不缺,她有的是錢,想要什么樣式的隨時可以讓匠人打造,要說有什么艷羨而得不到的東西,那就是文采,而這個花蕊夫人就有,她自感是比不上的。
但是作為女人,又有什么能比得上一個真正疼愛自己,又能長相陪伴的男子。而現在自己就有了,相形之下,花蕊夫人的那位就處境堪憂,所以韓芙蓉心里還是有著滿滿的優越感,更對自己這份五六年的感情有一個好結果而感到欣慰。
就在韓芙蓉思緒悠悠時,馬車到王府門外牌樓了,就見章鉞也正好下車,正要往門內去,韓芙蓉車窗口揮手甜甜地喊道:“郎君!我也回來了!”
章鉞正步上臺階,聽得韓芙蓉這甜得發膩的喊聲咧嘴怪笑,顯然心里大為受用,立即小跑過來,扶著韓芙蓉下車道:“去哪兒了?可惜現在忙著,沒空陪你!”
“郎君是做大事的人,忙著才是正理!像花蕊夫人家的那位整天只知道與婦人嬙鬧,如今真是令人同情!”韓芙蓉說著,心下甚是高興,不自覺竟露了口風。
“嗯?你剛去看她了?”章鉞一陣驚訝,隨即想起什么心中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