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無論從天氣還是人的心情來說都是一個燥熱的季節,可是我卻很喜歡那種陽光在皮膚上燃燒的感覺。在我看來,熱烘烘的灼熱感就是一種生命跟活力的象徵。在太陽下奔走的時候,汗水可以恣意地揮灑,笑容也可以肆無忌憚地張揚開來。
“我覺得你很像向日葵。”五年後的某一天,時值正午,她突然對我說了這麼一句話。
剛剛回到家裡的我從茶壺裡倒了一杯水,還沒送進嘴裡,就沒來由地聽到這樣的形容,還真是半點都摸不著頭腦。而且把一個正值青春年少的男孩子比喻成一朵花,實在是奇怪得很。於是我放下手中的水杯,轉過頭,微微皺著眉頭望著她,問道:“嗯?什麼?”
她給的回答卻只是一臉神秘的笑,沒有半個字。之後她更是在我疑惑不解的目光裡向大門走去,最後背對著我,坐在了門檻上。大片大片的陽光像是忽然發現了獵物一般,迅速將她幼小的身影包裹住。
我站在她的身後,靜靜地望著那抹斜靠在牆上的背影,已經無暇去深究她剛纔的那個比喻到底是什麼意思了。因爲我全部的思想都被她剛剛的笑容所佔據。我真的很喜歡看到她笑,彷彿只要她一笑,整個世界都會瞬間燦爛起來。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注視,她突然回過頭,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卻是不說話。我下意識地連忙扭開頭去,拿起杯子假裝要喝水,卻因爲心慌意亂將水全部潑在了衣服上。一陣冰涼感襲來的同時,我也聽到了身後傳來的嘲笑聲。
在我的記憶中,那是她笑得最大聲最暢快的一次。因此一切的尷尬懊惱也因爲她那樣毫無保留的笑聲而全部化解。我說過,會盡自己最大的力量讓她跟其他的孩子一樣,擁有本就該屬於她的燦爛笑容。如果她真的開心了,我就算是天天被水潑到全身溼透又怎麼樣呢?現在想想當時的想法真的很幼稚,但是依然初衷不改,心甘如怡。
其實我們早就明白各自對彼此的心意,只差一個說破的機會。而那一次小小的意外就成了契合點。只是我們都沒有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竟然讓我們那些剛剛出爐的海誓山盟一下子變得虛無縹緲起來。在猝不及防的生離死別面前,那些話無可避免地變得蒼白無力。
第二天,爸媽跟往常一樣去警隊上班。我跟她則是一起去學校上學。儘管只有十五歲,但是她很聰明,連跳好幾級,現在她已經和十八歲的我在同一個班上讀高
三了。這樣短暫的分別每一天都會上演。只是這一次,時間被無休無止地拉長了。
我記得當時正在上數學課,我們都聽得很認真。忽然有幾個身穿警服的人出現在教室門口。他們跟老師說了幾句話之後,我跟她就都被叫了出去,上了警車,一路朝警隊開去。
一路上,他們的神色都很嚴峻,車裡的氣氛也一直很壓抑。使得想問發生什麼事情的我只跟她互望了一眼,終究還是欲言又止。但是我的心裡有一種很強烈的不祥預感。我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而且這件事情肯定跟爸媽有關,又或者跟她有關。
事實以一種無情而慘烈的方式證明了我的猜想:爸媽在去警隊的路上遭到了暗殺,雙雙殉職。根據後來警方的說法,他們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對方是誰就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而在他們身上取得的彈頭足以證明兇手的身份——那幾個彈頭跟上次他們抓捕的那個製毒組織所用的一模一樣。有理由相信就是他們派人來報復的。
也就是說,那羣人根本不是一個單獨的團體,他們的背後還藏著一個強大的力量,而這股力量現在開始報復起來了。首當其衝遭殃的就是身爲那次行動負責人的我的父母。
我在停屍房見到了爸媽的屍體。平日英姿颯爽的他們此刻卻安安靜靜地躺在冰冷的白色屍牀上,眼睛緊緊地閉著。我看到他們穿的那身警服上還留有好幾個被子彈打出來的洞,可以想到當時他們中的不止一槍。
從見到他們屍體到整個追悼葬禮結束,我的表現都很冷靜。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看著那冰冷的墓碑,看到墓碑上爸媽笑容猶在的照片,我真的很想哭,放聲地嚎啕大哭。可是嗓子那裡始終都有一個東西堵著,別說哭了,就連說話都覺得費力。眼睛裡也是乾澀得不得了,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我整個人就像被抽乾了一樣,從頭到腳感到無力卻倒不下去。
一回到家裡我就把自己關在了臥室裡。而整個過程中都跟在我身邊的她也被我擋在了門外。我知道她沒有錯,整件事都是意外。但是一想到殺死爸媽的兇手與她有關,我就沒有勇氣再去看她的臉。
甚至我不得不承認,在心裡對她也不由得產生了恨意。一想到那個我發誓要用盡所有力量去保護的人竟然跟爸媽的死有著逃脫不了的關係,我的心就會變得非常混亂,不知所措。我從來就沒有這樣過。爸媽的突然離開已經讓我的世界幾乎全部
坍塌成一片斷壁殘垣了。而不知道再怎麼面對她的心情也使得我的痛苦更加無限制地放大了開來。
所以在她不停踹著房門的時候,我忽然變得十分煩躁,心裡也升起一團無名火。而帶著那樣的心情,我“呼”地一下拉開了房門,對著滿臉愧疚跟淚水的她吼出了那些話。之後還憤怒地摔上了房門,沒有給她任何辯解的機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有點冷靜了。我這才注意到門外面一點動靜都沒有了。而看看時間,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想到剛纔在衝動之下說出的那些話,心裡就開始一萬兩千個後悔起來。我立馬拉開房門,不出意料地沒有見到她。
已經這麼晚了,再加上殺害爸媽的兇手還沒有被警方抓到,萬一被他們發現她還活著,就糟糕了。爸媽走了,她就是我唯一的家人了。如果連她也出了意外,我不敢想象那個時候的自己會是怎樣一種境況。
我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找她,去了以前我們經常去的地方卻依然沒有找到。我又跑了好幾條街還是徒勞無功。就在我急得要打電話跟警隊求助的時候,我看到了遠遠地坐在一盞路燈下對著地面發呆的她。
“呼——”我本來已經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是放了下去。長舒一口氣之後,我就要向他走去。而就在這個時候,她頭上的那盞路燈忽然滅了,我站在有光的地方看不清她的狀況,但在那一瞬間我腦海裡閃現的第一個念頭是:這絕不是意外。
於是我拔腿就朝著她跑了過去。可是沒有跑出去兩步,我的身體就被一樣東西給打穿了好幾下,緊接著我就看到心臟旁邊的幾個傷口不停地往外翻涌著鮮血。劇痛、牽掛、不捨、恐懼、無力、不安……各種感覺紛擁踏至,同時在我心裡翻騰著,就好像要硬生生地把我的身體給撕成好幾塊一樣。
我依舊處在有光的地帶,而她所處的地方也仍然漆黑一片,我用力瞪大眼睛還是看不到。倒在地上的我努力地想要往她所在的方向爬過去。好想再看一看她的臉,好想再看一次她的笑容,好想問明白她對我的那個比喻是什麼意思,最想的是要爲那些並非出自真心的話跟她道歉。
然而,我整個人就像是被釘在了地面上一樣,任我怎麼努力都沒辦法移動一絲一毫的距離。而我每一次的掙扎都會給自己帶來撕心裂肺的劇痛。在這種不願妥協卻不得不放棄的掙扎中,我的世界終究也變成了一片無邊無垠的黑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