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侯滿面冰霜,哼了聲。
“來得正好。”
他一拂袖就準備出去,老夫人回頭棱了他一眼。
“你給我站住?!?
長寧侯腳步一頓,回頭道:“母親,您可知眉兒今日受此折磨均是那逆女做的?”
老夫人臉色更冷,清凌凌的看了還來不及收回眼中憤恨的樓氏一眼,漫不經心的說道:“那你現在要如何?讓輕歌也折一只手,來給你的寶貝女兒報仇?”
長寧侯啞口無言。
老夫人默了默,淡淡道:“后院的事情你不懂就別管,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
“可是母親…”
“夠了?!?
老夫人眉頭緊擰,兒子這兩年越發糊涂了。
“輕眉是你的親生女兒,輕歌也是。她既然回來了,前塵往事便如過眼云煙,誰都不許再提。此事你只聽憑了一面之詞,如何斷定輕歌有罪?刑部審查案例還有個過程,如你這般斷案,不得讓多少人蒙冤?”
樓氏聽著老夫人話里話外暗指她無事生非挑撥離間,當即走過來道:“母親,您的意思是兒媳無中生有搬弄是非嗎?”她氣得胸口上下起伏,老夫人也太偏心了些。
“今日出行的這么多人,全都親眼目睹。她身邊那個丫鬟身懷絕技,不但重傷了許嬤嬤,還一怒之下折斷了眉兒的手,此事斷不得做假。母親若是不信,大可以審問一番,到底是兒媳別有居心還是有人心狠手辣不容嫡親?!?
她理直氣壯,絲毫不退讓。
剛好去請醫女的麗香也回來了,接口道:“老夫人,是真的,奴婢們親眼所見。大小姐對夫人出口不遜,她身邊的丫鬟還仗勢欺人,制住了奴婢等人,夫人也受了不小的驚嚇。”
長寧侯一聽,更是怒火萬丈。
“這個逆女,簡直無法無天。三年靜心禮佛竟還是沒能洗去她惡毒的本性,如今連嫡母和妹妹都不放過。今日不給她個教訓,她便不知…”
“你要如何教訓她?”
老夫人卻是要冷靜得多,“把她逐出家門,還是殺了她抵命?別忘了,她如今可是有圣旨賜婚在身。若有個好歹,日后皇上和晉王府追究起來,十個長寧侯府都不夠抵罪?!?
長寧侯一噎,“可是母親,她做下如此喪盡天良之事,難道要放任不管?”
“當然不能?!崩戏蛉松钗豢跉?,對樓氏警告道:“好好照顧輕眉,這件事我會處理,收起你那些小心思,若攤上整個侯府,你也落不得好。”
樓氏氣悶,卻也只能咬牙忍著。
“是?!?
老夫人帶著貼身丫鬟和嬤嬤出去了,長寧侯緊隨其后。
葉輕歌正等在花廳,長寧侯和老夫人出來后就看見了她,想起寶貝女兒還在受苦,再看葉輕歌跟個沒事人一樣云淡風輕,長寧侯心里就止不住的火冒三丈。早先還覺得她離家三年受盡了苦,便心軟憐惜幾分。誰知道這個孽障不知悔改竟變本加厲,實在是可恨。
他一出來就怒道:“孽女,還不跪下!”
葉輕歌抬頭看了他一眼,規規矩矩福身道:“女兒給父親請安本是無可厚非,但觀父親之容,可是女兒犯了什么錯,以至于父親如此怒形于色?”
長寧侯見不得她做此大惡以后還能如此云淡風輕,“你好意思問你犯了什么錯?好,我問你,輕眉的手被人折斷,是不是你指使你身邊的丫鬟所為?”
他一雙凌厲的眸子直直站在葉輕歌身后的畫扇,殺氣滿滿。
老夫人倒是氣定神閑的坐了下來,老練的眸子看似無波無瀾,實則暗含威壓。
葉輕歌依舊不卑不亢,“是?!?
老夫人先一步制止長寧侯的怒火,問:“為何?”
葉輕歌眉眼不抬,知曉老夫人不是個不分青紅皂白之人,便道:“她口出惡言,敗壞門風,還意欲對我出手。我身邊的丫鬟看不得我受委屈,一個不慎便折斷了她的手。”
“胡說八道?!?
長寧侯當即怒道:“輕眉幼承庭訓,知書達理,如何會辱罵于你?你自己德行敗壞還敢攀誣他人?!彼麣獾脺喩戆l抖,“枉你是名門閨秀,自幼學習規矩禮儀,怎的如此心狠手辣不容于親?”
葉輕歌也不說話,等著他發泄完。
同樣身為女兒,待遇便是如此天差地別。
葉輕眉在他眼中便是聽話的乖乖女,她葉輕歌在他眼里便是心胸狹隘狼心狗肺的孽女。
呵呵~
還是老夫人夠鎮定,一聲輕喝制止了長寧侯越來越過分的怒罵。
“行了。事情都沒調查清楚,你發什么火?”
“母親,她自己都承認了,您還袒護她?”
長寧侯黑著臉,十分不滿母親這時候袒護葉輕歌。
老夫人面色也很是冷漠,“子不教父子過。她也是你的親生女兒,你罵她德行敗壞也就是你自己沒教好。就算被關押的犯人也有申辯的機會,你聽人一面之詞就斷她罪過。如今她給出了理由你卻根本沒有調查就否認,你說我袒護她,那你何嘗不偏心?”
長寧侯被母親一番教訓的話給刺得臉色漲紅,不服氣的反駁道:“母親,輕眉是什么品行,您是知道的,她怎么可能…”
老夫人似笑非笑的盯著他,眼中不無失望。
“你就只知道輕眉是個什么品行,卻不知你這個長女是什么性子?!?
長寧侯又被噎得啞口無言。
見此,老夫人也不為難他,看向葉輕歌,眼神驟然凌冽。
“我聽說你昨兒個回來的時候中途遇見盜匪截殺?”
對于老夫人的突然轉換話題,葉輕歌顯得沒絲毫意外和驚訝,依舊不卑不亢道:“是。”
老夫人又看向長寧侯,“輕歌遇刺,你可有去大理寺卿掛案?”
長寧侯一愣,這事兒他壓根兒就沒放在心上。而且經過樓氏提醒,他早就認定那所謂的刺殺是葉輕歌自作自受,況且她并沒有生命危險,掛什么案?
“母親。”
他拱了拱手,聲音嚴謹。
“此事稍后兒子再與你細說,眼下…”
“為何要稍后細說?”老夫人眉梢一挑,威嚴頓生?!拜p眉不過折了一只手你便為此怒責輕歌,輕歌險些喪命你卻不聞不問。虧得你侯爵在身官拜一品,身在朝廷卻不知為女兒討回公道抓刺客入獄接受審判。你自己說說,有你這么做父親的嗎?”
老夫人語氣嚴厲,質問一個個接踵而來,刺得長寧侯面皮有些發熱,狼狽的撇開臉。
“母親,此事太過蹊蹺…”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眸子里精光一閃,直直刺向葉輕歌,“剛才你母親說你身邊這個丫鬟身懷絕技,也就是說,對付昨天那幾個刺客綽綽有余?!闭f到此,他語氣一沉,冷聲道:“你倒是藏得深,有個武功高強的丫鬟在身邊時刻保護著,還冤枉眉兒對你動手,你是何居心?”
這次老夫人沒說話,眉頭緊皺,帶幾分探索的看著葉輕歌。
葉輕歌面不改色,眼神卻有種浸泡寒冰冷窖的森涼。
“冤枉?”她輕笑一聲,漫不經心道:“也是,這幾年我不在侯府,儼然成了外人。無論我說什么做什么,在父親眼里,只怕也是居心叵測罷了。既然如此,父親又何必審問?您的寶貝女兒折了手,父親想要如何為她討回公道?同樣折了我的手給她報仇嗎?還是把我劃出族譜永不得踏入家門半步?”
“你…?!?
長寧侯被她一番連諷帶刺的話氣得手指顫抖,氣急敗壞道:“來人,給我請出家法來——”
“侯爺?!?
樓氏忽然沖了出來,臉上淚痕未干,抓著他的手,凄苦卻隱忍的搖頭,“不要,輕歌…輕歌她只是對妾身有所誤會,才會…您不要責罰她…”
長寧侯原本就怒火中燒,此刻見她受了委屈還為葉輕歌求情,更是又怒又憐惜。
“這與你無關,這個逆女不服管教私德有虧,如今就敢對長輩不恭又不容于幼,來日還不知道會做出什么傷天害理的事連累整個侯府。今日…今日我非要給她個教訓,讓她知道…”
葉輕歌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父親想不想知道我在來聽雨閣之前做了什么?”
長寧侯此刻心懷憤懣,哪里顧得上她說什么?
“你給我閉嘴。”他氣得臉色漲紅,恨聲道:“都沒聽見我說的話嗎?請家法…還有,把這個欺主犯上的賤婢拖出去,杖斃——”
老夫人霍然站了起來,“我看誰敢!”
她一站起來就針對樓氏,“你不是在照顧輕眉嗎?出來做什么?”
樓氏一抖,似乎很怕老夫人。
“母親,我…”
長寧侯憐惜的攬過她的肩膀,“母親,您就別責怪她了?!?
老夫人哼了聲,眸光轉瞬凌厲如刀鋒。
“你給我老實說,輕眉之前有沒有對輕歌口出惡言甚至動手?昨天輕歌回府在路上遇到截殺,這件事到底和你有沒有關系?”她眸光迫人的看著樓氏,不放過她臉上絲毫表情,“想好了再回答,你若敢說一句假話——”
門外陡然響起慌亂的腳步聲,是紅楠,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老…老夫人,外面有好多官兵,正往咱們侯府的方向而來…”
“什么?”
老夫人和長寧侯都是一驚。
樓氏面色灰白的看向葉輕歌,從她眼底捕捉到一絲淺淡而諷刺的笑。
忽然就想起今日下山之前她說過的話。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老天不給你懲罰,那么,就由我來?!?
“你已經得意很多年了,是該嘗嘗落敗的滋味?!?
那幾句話如魔音入耳,不斷的在腦海回蕩,她渾身如墜冰窖,冷徹透骨。
直覺的,她肯定這是葉輕歌做的。
“父親想不想知道我在來聽雨閣之前做了什么?”
清涼的聲音響在耳邊,她渾身一個機靈,顫巍巍的道:“是…是你?”
她這一開口,老夫人和長寧侯也將目光落在了葉輕歌身上。一個疑惑,一個憤怒。
葉輕歌淺淺一笑,“我今日來便是向父親稟明此事,只是父親太過情緒化,一直未曾聽女兒好好解釋?!?
長寧侯鐵青著一張臉,一字一句似從牙縫里蹦出來的。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沒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葉輕歌卻八風不動,面上依舊風輕云淡。
“前日我回府,在京外無故遇刺,父親覺得那是小打小鬧沒放在心上,但女兒為了自身安全卻不得不小心為上。父親您也知道,那天女兒回來的時候,是昭世子親自接送。自然了,這件事昭世子也是清楚的?!?
樓氏渾身顫抖,臉色接近透明。
“況且昨日皇上下旨封昭世子為穆襄侯將賜予京城守衛軍之權,已將整個京城的安全交給昭世子。堂堂天子腳下,卻有宵小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皇上怎能容忍?昨日便已讓昭世子徹查?!?
像是配合她的訴說,一個家丁跌跌撞撞走進來,滿頭大汗,“侯…侯爺…官兵進…進府了,是…是昭世子親自帶的人…他們說…。說要抓夫人去大理寺…接受審問…”
最后一個字落下,樓氏眼前一黑,倒在了長寧侯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