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侯大驚失色,還未反應過來,就聽見外面踏踏的腳步聲整齊而有序的靠近。有人在吩咐,“長寧侯內眷涉險命案,本侯奉命追查,請長寧侯極其府中所有人配合,不得阻攔。違者,殺無赦!”
是容昭。
不用看也知道,此刻長寧侯府只怕已經被團團包圍,插翅也難飛。
老夫人也驟然變色,看向暈倒在長寧侯懷中的樓氏,眼底燃燒著騰騰怒火。
“這個賤婦。”
長寧侯這會兒也失了分寸,瞪向葉輕歌。
“你這個逆女,竟伙同外人陷侯府于不義,你…”
他還沒罵完,門外一隊官兵迅速而來,然后分兩隊站在門口,形成夾道之勢。尾端一個面目冷峻的男子緩緩走進,正是容昭的貼身護衛玄瑾。
玄瑾并未走進來,只站在門檻外,隔著一段距離,對著葉輕歌抱了抱拳。
“葉姑娘。”
葉輕歌禮貌的點點頭。
玄瑾這才看向長寧侯,冷聲道:“長寧侯夫人樓氏涉險命案,我家世子奉命徹查,若有冒犯之處,還望侯爺見諒,莫要阻撓世子辦案。”
長寧侯面色變了幾變,將樓氏放在凳子上,上前幾步,詢問道:“此事是否有所誤會?賤內只是一深宅婦人,如何會涉險什么命案?”
玄瑾板著一張臉,“侯爺是說我家世子冤枉了夫人嗎?”
長寧侯臉色又是一變,語氣稍稍緩和。
“不敢,只是…”
玄瑾不想跟他繼續磨嘰下去,冷冷道:“前日令愛歸京,我家世子親自護送,并親眼看見有刺客阻攔欲對令愛下殺手。當時世子留下一活口,昨夜已逼供出幕后主使。原本今早就該來拿人,但世子知曉今日是葉姑娘生母忌日,再加上此事涉嫌長寧侯府女眷,不可馬虎差錯。是以早前才未曾大動干戈。適才葉姑娘著人來傳話,說是有了一些線索,世子這才率兵前來緝捕葉夫人。”
“線索?”長寧侯眉峰一豎,狠狠的瞪著葉輕歌,“什么線索?”
老夫人這會兒倒是平靜下來,不置一詞。
葉輕歌對長寧侯的質問毫不在意,玄瑾抬了抬右手,立即有兩個官兵押著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子走了進來。
“蘭芝?”
長寧侯見到這個丫鬟,卻是十分意外。所以她沒有注意到,原本已經昏迷的樓氏,在聽到蘭芝那兩個字的時候,眼睫顫了顫,指甲狠狠掐入了手心。
蘭芝跪在地上,“奴婢參見老夫人,參見侯爺。”
長寧侯沉著臉,“你來作甚?”又逼視葉輕歌,“她不是你的貼身丫鬟嗎?難道這件事有她參與?”
葉輕歌曼聲道:“父親說錯了,三年前她是我的貼身丫鬟不錯。不過我在水月庵的這三年,她可一直在侯府。”
長寧侯頓時無話可說。
老夫人卻瞇了瞇眼,三年前葉輕歌犯下大過被逐出家門,身邊一干丫鬟等全都被杖斃處死。唯有蘭芝,因身份特殊而不知如何處置。后來樓氏求情免她死罪,繼續呆在侯府。蘭芝護送了葉輕歌一程,便被葉輕歌以不愿深覺此身之罪,愿常伴青燈古佛為贖,不愿累及他人為由趕回了侯府。
自此,蘭芝便分配到了樓氏的皖松閣。
往事漸漸浮上心頭,老夫人面色也開始凝重起來。
“你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蘭芝低著頭,漠然的說著:“奴婢證明,前日夫人聽聞小姐回府,震怒之余派人刺殺。聯系殺手的人,正是奴婢。”
“你胡說!”
尖銳的嘶吼,卻是來自早已‘昏迷’的樓氏。
此刻她霍然睜開眼睛,森然冷冽的瞪著蘭芝,那眼神仿佛魑魅魍魎,要將蘭芝剝皮拆骨。
長寧侯訝異的挑眉,見她有別于平日溫婉慈善的面容,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樓氏卻沒注意到丈夫的變化,她心中驚慌害怕又生怒意,恨恨的指著蘭芝,“你這賤婢休要污蔑于我,輕歌雖非我親生,卻自小養于我膝下。你說我詬害于她,于我有何好處?你老實交代,究竟是你指使你污垢于我?”話落又滿面淚水,轉頭對長寧侯凄然道:“侯爺,妾身自入侯府來一直安于本分,敬老愛幼,整頓侯府,惶惶小意不敢紕漏。竟不想…不想還是遭人構陷…”
她哭得梨花帶雨聲嘶力竭,“妾孤憐,幸得侯爺憐惜恩寵,榮信有之。然則侯府不容于我,妾身…妾身已無顏茍活于世,只得黃泉路上去向姐姐告罪——”
她悲憤起身,決絕的撞向門欄。
長寧侯與她畢竟夫妻多年,信任猶存,再聽她哭訴身世,已是心有動容,想著或許她真的是冤枉的。冷不防她這一舉動,嚇得面色一變,連忙道:“快攔住夫人——”
下人們自有眼色,再加之這本就是葉輕眉的院子,所有下人也都是母女倆的人,早在樓氏意欲以死明志之時便已經驚呼著過去阻攔。
葉輕歌冷眼看著,嘴角勾起幾分嘲諷,給畫扇使了個眼色。畫扇會意,手指輕輕一彈,接著便聽到撲通撲通接連的重響。那些去阻攔樓氏的丫鬟紛紛哎喲倒在了地上,最前面那個還正巧撲在了樓氏身上。
樓氏這一番做派原本就是做給老夫人和長寧侯看的,雖知曉屋內這么多人不會眼看著自己真的自盡。但她素來小心謹慎,哪怕知曉有人救自己,也不會如此決然。是以快撞上柱子的時候,她腳步便刻意放慢了些許,此時經此一撞,頓時重力不穩,驚恐的向前撲。
長寧侯和老夫人自是看不出這其中有畫扇插足,但如何瞞過玄瑾這一高手?
剛才畫扇那一招雖然隱秘,但他還是看見了。眉頭微蹙,打量著樓氏這一撞上去大約不死也得傷重月余不能下榻,那世子還如何審問?便暗自相助一把,在最后一刻,讓樓氏堪堪斜擦柱子而過,卻是結結實實倒在了地上,撞得一聲凄厲嘶叫喊。
身旁七歪八倒的丫鬟已經慢悠悠站了起來,此刻眼見她摔倒,又聽長寧侯怒責,連忙上前手忙腳亂的把她扶了起來。
長寧侯氣得面色青白,眼見樓氏經此變故衣衫不整朱釵掉落發絲散亂,早已沒了端莊之態,頓時心生抑郁煩悶,也沒上前安慰。額頭突突的冒,眼神里似乎要噴出火來,對著葉輕歌罵道:“孽女!你一回來就鬧得家宅不寧,你看看把你母親折磨成什么樣子了,你…”
“父親錯了。”
葉輕歌知曉玄瑾不會任由樓氏今日喪命,也沒讓畫扇繼續動手,慢悠悠說道:“我母親姓江,是安國公府的嫡女,十九年前便已經難產而亡。今日是她的忌日,女兒早前才去祭拜了母親。父親雖上了年紀,記憶也不該如此之差才是。”
玄瑾暗道這葉大小姐看起來是個溫和的性子,卻不知說起話來如此夾槍帶棒針針見血,活活氣死了人也找不出錯處。
“你——”
長寧侯今日連連被她搶了話頭,胸中發悶,恨不得將葉輕歌大卸八塊以平心頭之怒。
老夫人眼神如刀子般戳向樓氏,若非有外人在,她真是恨不得將這個女人生吞活剝了了事。
深吸一口氣,復又看向蘭芝。
“你口口聲聲指責夫人加害大小姐,可有證據?要知道,你從前是大小姐身邊人,又如何聽得夫人之言與外人聯合刺殺大小姐?其中曲折,你且一一道來,若有半句虛言。縱然日后安國公府追究,老身也必要你血濺當場。”
到底是見過世面的,老夫人這一怒威嚴并重,卻是那樓氏哭哭啼啼裝腔作勢萬分不及的。
蘭芝渾身一震。
“是。”
玄瑾此時皺眉上前,“老夫人,此事涉及命案,應該交由我家世子帶去大理寺卿盤問——”
老夫人卻是面不改色,分毫不讓。
“此雖為公事,但因受害人與主使人皆為我長寧侯府內眷,亦是我侯府家事。老身雖為婦人,卻也知曉牢獄之中多刑苦,蘭芝不過一柔弱女子,若是受不得,便也就沒了,得不償失。老身知曉閣下有命在身不敢耽誤,且容老身詢問幾句得知原委。若然真是我侯府有宵小作怪,別說其他,老身便斷然不容其再禍害他人。”
她一番話說得鏗鏘有力且字字合乎情理,又沒有以長輩身份壓之,倒是讓玄瑾不好多說什么,只得點頭。
“既如此,還請老夫人快些,在下好向世子復命。”
老夫人面色和緩,“老身知曉。”
樓氏唱了一出苦肉計,原本是想激起長寧侯對她的維護今日暫且拖延,莫入那牢獄之災,再尋它法禍水東引。卻不想事情有變,若蘭芝那賤婢真的交代出什么,于她不利。頓時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思索著該如何自保。
老夫人已經開始詢問蘭芝,“你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蘭芝不卑不亢道:“此事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
“不可短。”蘭芝沉聲道:“或可精。”
長寧侯怒斥,“大膽奴才,休要耍渾,且從實招來。若有虛言,本侯定不饒你。”
蘭芝并無畏懼,“此事得從大小姐生母葉江氏說起。”她頓了頓,抬頭看向長寧侯,目光平靜,竟看得長寧侯心虛側頭,勉強道:“此事和葉江氏有何關聯?”
此時樓氏身邊的丫鬟雪荷插嘴道:“侯爺,蘭芝本為大小姐貼身丫鬟,三年前無故投靠我家夫人,其心有變,可見為兩面三刀之人,不足為信。當日她可背叛大小姐,今日又無故指證夫人,焉知其不是挑撥離間讓夫人和大小姐之間心生嫌隙?此婢用心險惡,實為可恨。侯爺斷不可輕信之,冤了夫人啊。夫人乃侯爺枕邊人,多年為侯府操勞不求回報,上下重之,且外有賢名。”
“再則,夫人還為侯爺孕育一女。如今二小姐于榻上承受斷手之痛,夫人心力交瘁即便蒙受委屈也默默忍受不曾吐露一字。如今就憑著一個不忠不義的丫鬟隨意攀咬,侯爺便要背離夫人將其授于刑災讓二小姐痛失親娘嗎?”
她悲戚哭喊,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侯爺便是不念著與夫人多年夫妻情分,也得念著夫人打理侯府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兒上,免她受此大辱啊,侯爺…”
由她帶頭,聽雨閣內其他丫鬟紛紛下跪。
“侯爺英明,萬莫受小人蠱惑,讓夫人蒙受不白之冤。”
樓氏掩面垂淚,好不委屈,卻咬牙不說一個字。只淚光朦朧的看著長寧侯,凄怨而隱忍。
長寧侯頓時心中震動,難免想起這些年夫妻情分,便覺柔軟愧疚。
正在此時,內室珠簾抖落,卻是麗香奔了出來,跪在地上,痛聲哭泣道:“侯爺,二小姐方才受折骨接骨之痛,已然昏迷。聽見前方動靜知曉生母即將離去,痛心之下再次昏迷。二小姐素來身體嬌弱,此番身心皆創,只怕…”
她嗚嗚哭泣,聲音漸漸嘶啞,如喪考妣。
“侯爺您即便心有疑慮,也該顧及二小姐性命。夫人若有錯,改日再查也不遲。二小姐如今病體堪輿,若夫人再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只怕二小姐…”
葉輕歌忽然一聲輕笑,“我從不知曉,斷手之痛還能折了命去。”
長寧侯震怒,她卻眸光輕轉,慢悠悠道:“既然你家主子命在旦夕,醫女尚且未離,你這個貼身丫鬟不湯藥伺候,倒是有心思旁聽外事,疏漏至此,便是輕忽主子,該以杖刑,以儆效尤。”
最后四個字鏗鏘有力,震得所有人都是面色一邊,麗香更是花容失色,抖動著唇瓣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葉輕歌卻以輕拂袖擺,清聲命令。
“二妹尚纏綿病榻,爾等小人作祟疏陋主子之疾,實在可恨。”她話音一轉,“我素來知曉二妹心善,素日里治下多有寬容,不成想爾等不感恩便罷,竟無視主子貴體。也罷,今日我便代二妹素清修整閨閣,且莫容爾等猖獗。”
“畫扇!”
畫扇立即上前一步,恭敬道:“奴婢在。”
葉輕歌雙手疊于腹部,面色肅然而清淡,道:“拖出去,杖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