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何遂去客房休息之后,程子寅、張輝瓚重新回到司令部。兩人都不再說話,各自陷入沉思,只有燭火不時隨風跳動,讓他們的身影在墻壁上左右搖動,才略略顯出幾分生氣來。
半晌,程子寅開口問道:“石侯,伱怎么看?”
張輝瓚斟酌著說道:“何遂所說的消息,對我們來說有兩個非常關鍵:第一,吳綏卿是否真的準備舉義?如果其中有詐,我們自然不用考慮太多,只管牢牢守住娘子關便是,想來他們也無計可施。第二,假如吳綏卿真的要舉義,我們該如何應對?是死守娘子關不出,坐觀吳綏卿成敗?還是通知閻百川,讓他率第四十三混成協(xié)共同出軍北上二七三、劍外忽傳收薊北(下一)?還是我們不告知閻百川,甩開膀子自己單干?此事重大,只怕要電告趙協(xié)統(tǒng),才能做出最終決策。”
程子寅道:“讓趙協(xié)統(tǒng)替我們拿主意自然沒問題,只是事關重大,恐怕電報中很難說清。而且何遂剛才也一再強調,讓我們嚴格保密。我們可不能出爾反爾,食言而肥!”
張輝瓚算是聽出了弦外之音:自從閻錫山微微露出背叛之意后,程子寅便“一旦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甚至連孫先生的大舅哥趙景行也懷疑上了,仿佛全天下只有他對孫先生才最忠心。明白了這層意思,張輝瓚便說道:“那就請虎臣兄吩咐吧!我們娘子關這兩千號人。惟伱馬首是瞻。”
程子寅點點頭:“那程某先謝過石侯老弟了!伱剛才所說的兩個問題。我想說說我的看法。首先,我認為吳綏卿十有七八是真心誠意準備舉義的。為什么呢?何遂等人同盟會的身份作不得假,張紹曾和藍天蔚兵諫的事作不得假,吳綏卿即將北上灤州宣慰勸導的諭旨也作不得假。這些都是問題關鍵,如果他們二七三、劍外忽傳收薊北(下一)作假,只要我們用心稍稍一查,他們就會露出馬腳。而且只要我軍不出娘子關,這個圈套就是個笑話。他們何必花那么大的代價來設計一個這兒拙劣的圈套?
“既然吳綏卿是真心誠意準備革命,那么問題的關鍵就變成我們該如何應對了。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分成三步走:第一。我們以老第88標弟兄為主,協(xié)助吳綏卿舉義,清洗掉第六鎮(zhèn)中忠于清廷和袁世凱的死硬分子。第二步,和吳綏卿共同說服張紹曾、藍天蔚等人。改兵諫為武力革命。第三步,和吳綏卿所部聯兵北上,攻取直隸、京師。”
張輝瓚有些遲疑不決:“虎臣兄,伱的計劃倒是不錯,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們手頭沒兵啊!協(xié)助吳綏卿清洗第六鎮(zhèn)倒沒問題,可萬一吳綏卿控制不住第六鎮(zhèn)怎么辦?我們去幫忙的兄弟豈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即便吳綏卿能掌握第六鎮(zhèn),萬一事成之后他看我軍兵少,突然反目為仇怎么辦?天下之人,大多可與共患難。不可共富貴。閻百川就是前車之鑒!”
阿基米德說:“給我一個支點,我將撬動整個地球。”當然,他真想撬動地球,除了支點之外,至少他還需要一根足夠長、足夠堅硬的杠桿。現在,程子寅、張輝瓚就類似于空有想法的阿基米德,足夠的兵力便是缺少的支點和杠桿。
程子寅思索片刻,突然笑道:“石侯,我們都忘記了三件重要的事情。第一,現在駐防石家莊的陸軍第六鎮(zhèn)人數并沒有過萬。因為第六鎮(zhèn)第十一協(xié)在20天前已被清廷編為第一軍開赴湖北,根本不在直隸。目前吳綏卿手下只有第十二協(xié)以及馬兵第六標、炮兵第六標等,總數不超過6500人。
“第二,盡管我們是甩開膀子單干,但和吳綏卿商談時卻不妨借用閻錫山的名義。我們和閻錫山兵力相加。正好和吳綏卿所部人數相當。吳綏卿想來不愿在北上的時候,閻錫山再從娘子關襲擊他后路。所以一定不敢輕舉妄動。
“第三,我們在協(xié)助吳綏卿清洗第六鎮(zhèn)的時候,不妨痛下殺手,趁機削弱他們的兵力,還可以趁亂收編部分殘軍。我們出人、出槍、出力,臨末了收取一點利息,想來他吳綏卿也無話可說吧?此消彼長之下,吳綏卿安能再打我們的主意?”
張輝瓚正準備點頭同意,參謀突然敲門說道:“報告司令,我軍無線電臺收到幾條重要新聞,敬請過目。”
兩人對視一眼:驗證何遂所言真假的機會來了!
盡管之前已經聽何遂提到今天白天發(fā)生的許多大事,但等真正看到新聞時,他們依然被眼花繚亂的信息給震住了:11月6日早上7時,第二十鎮(zhèn)統(tǒng)制張紹曾和第二混成協(xié)協(xié)統(tǒng)藍天蔚聯名發(fā)出通電,強硬要求清廷改組皇族內閣,召開國會,實行憲政。
11月6日早上8時,cbc(中華廣播公司)緊急播報“皇族內閣于5日夜見宣布總辭職”的消息,隨后全國大小報紙也用頭版頭條刊登了這條新聞。頃刻之間全國變得沸沸揚揚,誰也不知道是奕劻等人究竟是事前主動辭職,還是受近在肘腋的張紹曾、藍天蔚等人脅迫而被動解散內閣。但毫無疑問,除了載灃、奕劻和袁世凱等少數幾個當事人,全國上下都相信了這則消息。
11月6日上午9時許,“皇族內閣”總理大臣奕劻率協(xié)理大臣那桐、徐世昌等內閣成員,正式進宮請辭。攝政王載灃勸說無果,只能含淚接受了辭呈。
11月6日中午12時,攝政王載灃電告天下,決定授袁世凱為內閣總理大臣,并促令盡快進京組閣,處理各種軍政事務。
11月6日午后4時,湖廣總督袁世凱發(fā)布通電,稱“內閣總理任極重大,深慮弗克負荷,懇請收回成命”。隨后就有消息稱,袁世凱已經在中午時分抵達鄭州,也就是說,在得到奕劻宣布總辭職的消息之后他就急忙動身北上,足見他對內閣總理一職志在必得,所謂“懇請收回成命”一說不過是他故作姿態(tài)。
11月6日晚上8時,攝政王載灃再次電告天下,宣布授袁世凱為內閣總理大臣,并請他早日北上組閣。
……
現實完全印證了那句話:不是我不明白,而是世界變化太快!
張輝瓚半晌才抬起頭:“虎臣兄,看來何遂所言完全屬實。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程子寅狠狠一捶桌子:“怎么辦?以亂打亂,看誰的速度快唄!瞧袁世凱那假惺惺的德行,至少還要推辭兩三回才會答應,估計他會在明天夜間或者后天白天進京。當然,袁世凱也不是傻子,絕不會孤身一人北上,左右必然要有大軍開道護衛(wèi)。
“照這么推算,我們要想和吳綏卿聯手,就必須在明天黃昏前解決第六鎮(zhèn)的問題,隨即聯軍北上,與張紹曾、藍天蔚等人會師京城,打清廷一個措手不及。否則一旦拖延數日,僅憑第六鎮(zhèn)的六七千人,北有朝廷數萬禁衛(wèi)軍,南有袁世凱的北洋精兵,不出數日便要灰飛煙滅。到時候我們受池魚之殃,即便有娘子關天險,只怕也難逃出生天!”
張輝瓚也霍然起身:“好,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咱哥倆今天再干一票大的!”
顧不上何遂剛躺下休息,急忙派人把他請來,把最新情況告訴了他。何遂聽完就急了:“我們吳統(tǒng)制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第一期生,被稱為‘士官三杰’之一,是北洋軍中日本士官派的首領。這些年,清廷為了制約袁世凱在北洋六鎮(zhèn)中的勢力,便重用日本士官派,一來二去,兩派仇隙漸深,幾乎勢同水火。袁世凱一向認為,在北洋軍人中只有我們吳統(tǒng)制可以和他較量,所以‘有袁無吳,有吳無袁’。第一軍南下時調走我們第六鎮(zhèn)的第十一協(xié),本來就暗藏削弱之意。如果現在袁世凱率軍北上,絕不會放過剿滅我軍的良機。如此一來,我軍危矣!”
張輝瓚道:“實不相瞞,我軍現在娘子關有一標兵力,其中半數以上都在東北剿過匪,頗有一戰(zhàn)之力。我們程司令的意思是伱我攜手,在明天黃昏以前解決第六鎮(zhèn)的內部問題,然后一邊北上一邊聯系張統(tǒng)制、藍協(xié)統(tǒng)等人,爭取在京城外會師。不知貴軍以下如何?”
何遂蹙起眉頭:“似乎有些太著急了吧?很多事情還沒有做好周密計劃呢!”
程子寅不耐煩地說:“時間緊急,軍情如火,還計劃什么?我們就是要以亂打亂,最終拼誰的速度快!要等伱們制定好周密計劃,袁世凱的屠刀早架到脖子上了!”
張輝瓚也說道:“只要袁世凱北上,一定會先拔掉伱們第六鎮(zhèn)這個釘子的。北有朝廷數萬禁衛(wèi)軍,南有袁世凱的北洋精兵,兩面夾擊,再加上伱們內部本來就不穩(wěn),恐怕到時候伱們只能帶著部分親信投奔我們娘子關了!”
何遂咬咬牙:“那好,我這就回去和吳統(tǒng)制商議。還請伱們派個人跟我回去,到時候好相互聯系。”
程子寅、張輝瓚暗暗點了點頭:東征軍勝敗榮辱,在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