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禮完畢,四個人坐下來喝茶,吳健彰拿起面前的紅茶喝了一口,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可是這茶不合吳老哥的胃口?”趙大貴奇怪地問道。
“沒什么,只是覺得這茶有些粗劣,不知是哪兒的茶?”
“這是剛買的祁門紅茶,六十兩銀子一擔的上品茶,我平常一直喝這個的,應該沒問題啊?!壁w大貴不由感覺奇怪,他就是要對付吳健彰,也不會用平常用的茶做手腳啊。
“六十兩一擔的茶,老弟平時就喝這種茶?”吳健彰就跟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大驚小怪起來。
“唔,這算是上品茶,就是出口到英國也是棒棒的?!?
“那也只是糊弄一下洋人而已,按照老弟的身份和身家,就算不喝正山小種原茶樹采摘的茶葉,至少也應該喝六十兩一斤的茶葉啊?!?
“哦,老哥真是高估我了,我可喝不起那么貴的茶?!?
趙大貴呵呵大笑,吳健彰皺眉看著他,卻搖了搖他。
雖說吳健彰早年也是貧困人物,但經(jīng)過數(shù)十年的巨富生活,早就養(yǎng)出很多貴氣來,平常吃飯喝酒飲茶都特別講究,就是早上喝個粥都要七八十種精致谷物做的粥,還要配以五六十種小菜。
與之相比,趙大貴就土得掉渣了。
“老弟南下幾個月,據(jù)說在廣東又是買船又是買船廠,動靜很大,我的很多老友都夸贊上海多了一位大商人。
不知老弟這一趟收獲怎么樣?”吳健彰決定把勸趙大貴注意生活格調(diào)的話先壓下,先談正是要緊。
“收獲挺大的,我一直以為英國人的造船業(yè)還沒到真正發(fā)達的時候,沒想到這次到香港才知道人家連鐵殼螺旋槳船都造出來了,而且噸位不低,我買的這艘只有一千多噸,但英國本土都有了三千四百噸的大不列顛號。
我仔細研究過大不列顛號的參數(shù),速度達到每小時十海里以上,能運載三百六十名乘客和一千二百噸煤炭。
與之相比,我們大清現(xiàn)有的船,就相當于在江河里撲騰的小船,需要奮力趕上才是...”
一提到船,趙大貴突然精神起來,滔滔不絕地講起英國的蒸汽船,又評價起中國兩國的造船業(yè)差距,說起木殼和鐵殼的不同,講起明輪到螺旋槳的飛躍等,竟一時剎不住口。
吳健彰不由一愣,他只是很平常地問候一句,沒想到趙大貴這么大反應,再一看趙大貴興致勃勃的樣子,跟平常的有禮有節(jié)謀算天下人的感覺大相徑庭,這是真正談到興處,真情流露的表現(xiàn)。
吳健彰若有所思,再仔細觀察趙大貴,只見趙大貴身上穿著得體的西式服裝,但這應該是為了見客匆忙換上的,腳上的英式皮鞋上油污很多,手指上也有黑黑的油污,說明趙大貴會客之前其實是在工廠之類的地方做什么事的。
“老弟原來是喜歡船之人。”等到趙大貴把話都說完了,吳健彰才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道,自覺終于找到趙大貴真正的興趣愛好了。
世人都說蘿卜白菜各有所好,這趙大貴平時儉樸節(jié)約,酒色財氣賭錢抽煙一個不沾,似乎沒有什么不良嗜好,原來是個喜歡造船的。
以前還覺得奇怪,不知道他花大力氣買船廠和鐵船干什么,如此說來倒是解釋得通,千金難買我喜歡嗎。
吳健彰覺得這多少算是個弱點,便打算把這個記下來,以后沒準能用得上呢。
“還是吳老哥最懂我?!壁w大貴高興地說道:
“我的確是最喜歡船的,特別是那種應用很多機械的大船。
每當蒸汽機轉(zhuǎn)動,機械運轉(zhuǎn)的時候,想到船只會在這種強大力量下劈波斬浪,高速前進,我就能感受到人類的強大,感受到人類的未來,心里會充滿一種莫名的使命感。
特別是機械轟鳴時的那種節(jié)奏感,齒輪轉(zhuǎn)動時候的那種節(jié)奏感,一切的一切都符合剛性的優(yōu)美,天地間充斥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美感。
每當這時候,我就能感到一種永恒的沉淪,就想放棄一切,沉眠在人類創(chuàng)造的最偉大的力量中...”
趙大貴不知發(fā)了什么瘋,竟拉開話匣,滔滔不絕地贊美起機械的力量,機械的美感等,吳健彰卻有瞬間懵逼的感覺,我不過是隨意夸你兩句,有必要傾瀉這么多根本聽不明白的華麗辭藻嗎。
再說那機械,不就是幾塊死氣沉沉的鐵疙瘩嗎,有什么美感可言,你以為我沒勾搭過怡紅樓的頭牌嗎。
就在吳健彰暗自吐槽的時候,似乎覺得他被雷得還不夠重,旁邊坐著的那位男秘書,叫徐文強的,居然開口插了進來。
“原來東家也能感受到這種機械的美啊,說得太對了,當初我第一次看到東方號的時候,看到造船廠的機床有序轉(zhuǎn)動的時候,也感受到那種激昂感,那種激動感。
我認為十九世紀就是蒸汽機的時代,是機械的時代,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時代...”
趙大貴和徐文強也不知道被什么東西刺激了,竟滔滔不絕說了半小時的話,全是贊美機械和蒸汽機的,讓吳健彰和管家聽得昏昏欲睡,差一點就想起身、告辭、離開。
還好,趙大貴也沒有完全被昏了頭,說了半小時莫名其妙話之后終于停了下來,不好意思地向吳健彰告罪。
“還請老哥告罪,我這段時間太喜歡機械了,一談起來就興奮到停不下來,倒把老哥給冷落了。
對了,老哥這段時間過得怎么樣,還忙嗎?”
“托老弟的福,好得很。對了,我看老弟在吳淞江南北大動土木,建造很多西式房屋,可是要改行賣房子嗎?”
吳健彰做生意老道,喜歡旁敲側(cè)擊一段后再一針見血,本來是不會如此直接說出要點的。
只是,擔心如果不快點把事情說出來,趙大貴這邊又要發(fā)一篇長篇大論,吳健彰還是決定直擊要點。
“哦,我當初是手里有點閑錢,就想置點田地,也好以后養(yǎng)老。
沒想到有個印度人找過來,想在我的土地上建點土地后出租,賺點租金錢。
我本來是不想搭理他的,但此人極為殷勤,又愿意出大價錢租地,我最后還是勉強同意了。
老哥今天過來問房子的事情,不知有何公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