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說,我還要感謝少校仗義執言了。對了,那些倭寇在上海人生地不熟,最后是怎么找到我那里去的?”趙大貴心不在焉地問道。
“自然是本地有人接應,你應該早就猜到了,就是義升行的林阿欽。”斯塔克知道此時到了關鍵時刻,毫無為林阿欽隱瞞的想法。
斯塔克此時心里其實也很著急,當初他跟塞繆爾等人一起將義升行捧上去,依靠自己的影響力幫義升行拉活,在鴉片生意上是賺了很多錢的,只是在洋布生意上拼不過趙大貴。
后來,趙大貴有意退出洋布生意,他們大喜過望,便湊出一筆一百多萬的巨資,讓義升行買下大貴商行的洋布和蘇州產業,一舉成為上海最大的商行,甚至壟斷上海七成左右的對外貿易。
也就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有些飄飄然,想把巴富爾踢走,自己壟斷上海的所有商業。
只是,按照義升行的生意模式很容易壓貨,最后獲得的是如山的貨物,而不是現金,還經常卻現金周轉,使得這幫人在義升行投入越來越多的資金。
本來這也沒什么,誰曾想突然來個洋布滯銷,這些洋布竟然變成不值錢的東西,他們不僅拿不到原來投入到義升行的本金,自己也要被當初借錢的債主追債,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將辦事不力的林阿欽恨之入骨,絲毫沒有為之遮掩的意思。
此次斯塔克北上,固然有些公務,更重要的是解決義升行的問題。
如果義升行的貨物被債主們強行扣押后低價處理,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就得破產,不由得他們不上心;
偏偏他們對上海官府的影響力很弱,巴富爾又是他們原先針對的對象,義升行的債主中還有很多英國人,很多手段根本都沒法使出來。
他們原先對付趙大貴,對巴富爾自然也下過各種死手,以巴富爾的精明早就看出這些人的想法,只是因為沒有后臺而無法反擊,此時絕不會出面幫他們解決危機,甚至趁機落井下石也有可能;或者說,就算巴富爾想幫他們,以他的能力其實也做不到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也只能派斯塔克過來,跟趙大貴和解,讓趙大貴出手解決義升行的問題才行。
此時此刻,也就趙大貴手中有足夠的資金,可以解決義升行的問題。
“你們請的那伙兒海盜,到底是哪兒的?有什么實力?”趙大貴并不輕易放過,又問那些扶桑海盜的根底。
“是定海一處島嶼的,也是一群混蛋,連點小事都辦不到。”斯塔克咬牙切齒地說道,看了一下趙大貴的表情,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好吧,這話算我說錯了。這些人在哪個島,有什么實力,這個情報我可以給你。”斯塔克從懷里拿出一張紙,遞給趙大貴看,上面有海盜所在島嶼位置和地理情況、人員情報等,極為詳盡。
“斯塔克兄準備倒很齊全啊。”趙大貴嘴角抽搐一下,知道對方一開始就想把這些海盜全給出賣了。
“那是,要讓你幫忙出手,沒點準備怎么行。你要希望的話,我們可以出動海軍,幫你把這些海盜清除了。”斯塔克訕訕的說道。
“那以后再說吧。”趙大貴說道。
斯塔克擺出一副所有事情都講透的態度,趙大貴卻知道,對方說的話當中肯定有很多不盡不實的地方。
英國人內部也有很多派系斗爭,還非常激烈,這趙大貴是知道的。
就以香港第一人總督璞鼎查來說,在印度建立很多功勛,鴉片戰爭期間到中國,成為遠征軍司令,后來主持江寧條約的簽署,最后又成為香港的總督,資歷和功勞都很足。
但是,這么一個人物,英國外交部卻對他多有微詞,最后在香港只做一年左右總督,就被召回英國,然后由德庇時接任。
德庇時上任后,推行各種收稅政策,弄得怨聲載道,被稱作是最不受歡迎的香港總督,卻能在總督位子做四五年,待遇比璞鼎查好多了。
為什么這樣,無他,派系斗爭而已。
說白了,璞鼎查代表著一群印度軍人的利益,德庇時則屬于英國本土派系,所以這只是印度派系和英國派系之間的政治斗爭而已;
再延伸一下,也可以認為是殖民地派系和本土派系之間的數百年傾軋,要沒有這種派系爭斗,美利堅又怎么會獨立。
斯塔克說這些只是香港的幾個軍官結成的小派系跟巴富爾的斗爭,卻是有意把事情往小里說,就看巴富爾從頭到尾一點都不幫趙大貴,就明白遠不止幾個軍官那么簡單。
另外,斯塔克說得好像自己跟這事情沒多大關系,但趙大貴有八成把握可以肯定,至少造船廠工程師不讓北上這件事上,肯定是斯塔克做的手腳。
當初趙大貴跟斯塔克關系還算不錯,但是在澳門并購那么多造船廠,又從顧盛手里獲得大量科技類書籍,當時就發現斯塔克臉色大變,態度幾乎完全反轉。
以斯塔克為首的英國精英其實很明智,跟中國人做生意可以,讓中國人適當發展跟英國貿易息息相關的行業也可以,唯獨不能讓中國人大力發展科技,成為能跟英國平起平坐的強國。
以前拿破侖在世的時候,有人問英國跟中國打仗會怎么樣,拿破侖當時說中國是睡著的醒獅,英國人跟中國作戰,一開始肯定能大占上風,但之后就會從夢里醒過來,奮力圖強,成為英國最大的敵人。
這就是著名的拿破侖醒獅說。
現在,英國跟中國人打過仗,還大占上風,然后就會頭腦發熱,就此放松,不再將中國當成敵人嗎?
恰恰相反,英國的有識之士特別擔心中國的反撲,反對向中國出口高精密機器和科技書籍的呼聲很高。
閱讀中國近代史就會知道,英國對中國和日本的進步勢力的態度截然相反,對日本的的愿意發展科技的勢力各種扶持,各種保護,甚至幫助維新派打敗幕府;
到了中國,對愿意接受西方思想和科技的勢力各種打壓,各種壓制,也限制中國發展科技和現代化工廠。
從這個角度來講,趙大貴跟以斯塔克為首的英國軍官集團,或者說是所有英國精英集團,是有著根本上的利益沖突的。
也就是說,就是現在親密合作的上海領事喬治.巴富爾,早晚有一天也會成為趙大貴的敵人。
一個國家,或者一個勢力想往上走,必然會周邊所有勢力的抵制,這古今皆然。
只是,明知道以后大家要兵戎相見,在那之前未必不能一起坐下來做生意,這就是政治和經濟的骯臟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