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十九章 天
虞初秋出皇宮時,天色已近黃昏。宮門口早已停著來接太師與小王爺回府的馬車。
虞初秋正想告別,太師道:
“難得進城一次,吃了晚飯再走吧。”
小王爺星眸一亮,拉著虞初秋的袖子,死活不讓他走了。
虞初秋只好隨爺倆去了太師府。
小王爺今天很高興,一路上哼著歌。
吃過晚飯,小王爺又纏著虞初秋‘嘰嘰喳喳’聊到月上柳梢頭。
太師也不吭聲,坐得老遠看他們,摸著鬍子一個勁地笑。
虞初秋有一句沒一句的答。
小王爺問:“你說呢?”
虞初秋納悶:“說什麼?”
“你在想什麼呢?心不在焉的,都神遊太虛一整天了!”
“我沒有。”
“就有就有!你休想騙本王!”
“在下沒有!”
……?……
“好嘛,算我錯,你別生氣了。”片刻,小王爺湊近。
“……”虞初秋躲避。
小王爺撒嬌:“虞初秋!虞初秋?虞……初……秋……”
虞初秋被他晃得不行,甩手拂袖站起來,看天色道:
“今日,多謝王爺和太師款待。時候不早了,我先回罷。”
小王爺立刻站起來道:
“你別呀,才說一句不討你歡心的話,就要走?你也忒小氣了!要換作是別人,我早不理了。許多人巴不得天天同我一處呢,你倒好……我想天天同你一處,你卻一點也不稀罕……”
說到此處,聲音減小,低著頭,很是委屈。
虞初秋回頭,見他頭頂的王冠金光閃閃,又看到屏風後的太師,也站了起來。
虞初秋突然很氣悶,冷冷道:
“在下又沒求著您!您愛找誰找誰去!”
說完,轉身就走。
“嗚嗚……”後面突然傳來某人的嗚咽,“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再不要和你玩了!哇哇哇……”說到此處,一吸鼻子,哭得更大聲了。
虞初秋停下腳步,在院子裡站了片刻,回了頭。剛巧看見小王爺淚紅的眼巴望著自己,被發現了,又將臉撇到另一邊去。
太師已走出屏風,一口一個‘祖宗’地勸,小王爺一點聽不進去,站起來,看見花瓶就要砸。
虞初秋只好又轉身進屋。
“放下!”
小王爺吸吸鼻子:“你叫我放,我就放啊?!本王尊嚴何在?!我就要砸!”
“你砸,我就再不理你!”虞初秋瞪他。
小王爺亦瞪著虞初秋,臉鼓得像包子,拿花瓶的手擡起來,揮了兩三次,都沒砸下去,最後“哼!”了一聲,將花瓶重重放在茶幾上,跑到離虞初秋最遠的一張塌上,背對他坐著。
虞初秋走過去挨他坐下,拉拉他袖子。
小王爺皆揮開,偷偷抹抹臉,一副“本王天下第一”的架勢,就是不理虞初秋!
桃花眼‘咕嚕’轉了幾圈,虞初秋從袖子裡拿出手絹遞到小王爺面前。
“擦擦吧。你是不是男子漢呀?這麼大了還哭鼻子,羞羞!”
說罷,笑出聲來。
小王爺立刻轉頭:
“你取笑我?!古之大人物,哪個不哭的?看《三國志》、《世說新語》、《漢書》、還有《春秋》、《史記》,越哭的越能成大事!本王當然是男子漢!在漠北時,被打得遍體鱗傷,本王眉頭都不皺一下!”
虞初秋搖頭晃腦:“唔,在下佩服!世子之才,天下羨之;世子之勇,天下敬之;世子之泣,天下與吾,皆銘記在心,不敢忘矣……哈哈哈哈……”
“你……好你個虞初秋!敢調侃本王!看我怎麼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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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爺早不哭了,抓著虞初秋,撓他癢癢。虞初秋笑得厲害,一天的鬱悶,霎時煙消雲散。
同他在牀榻上打鬧了一陣,虞初秋被小王爺壓在下面道:
“世子,天色真的不早了。再不走,我就出不了城了。”
小王爺一點起來的意思都沒有:
“那就住一晚吧,又不是沒住過。現在出城,多不安全,萬一碰上強盜劫匪什麼的……”
“是不是再來個女飛賊或者採花大盜?”
“對對對!”
虞初秋輕彈一下小王爺額頭,坐起來整理衣戴。
“我看你是戲聽多了。”
小王爺嘟著嘴,摸額頭道:
“總之是不太放心的。我叫人送你回去。”
……?……
……
於是,月上中空時,虞初秋坐在太師府的馬車裡昏昏欲睡。
刀鋒同另幾個侍衛,在車的四周騎馬,護送虞初秋回家。
出了城,不知行到何處,突然馬車一晃,差點把打瞌睡的虞初秋拋出車外。
虞初秋穩住身子,瞌睡醒了一半。
“出了什麼事?”虞初秋挑開車簾。
月亮隱在雲層後,四周黑乎乎一片。憑藉侍衛手中的微弱燈光,只能稍稍看清前路。
車伕打著燈籠道:
“虞公子,小的……小的剛纔好像撞到人了。刀侍衛正在前面看呢。”
“啊?”虞初秋一驚,瞌睡全醒了。
車伕攙扶他下了車。
虞初秋走到前面一瞧。
刀鋒已經下馬,蹲在馬車前看地上的一團黑影。另兩個侍衛在馬上打著燈籠照亮。
“怎麼樣?傷著了嗎?”
刀鋒站起來,拱手道:
“虞公子,這是個將死之人。但我們並沒撞到他。”
虞初秋順著刀鋒的手,看到地上的車輪印。
車伕大鬆一口氣,罵罵咧咧踢了地上那人一腳。
“媽的!要死,死遠點!大半夜的,躺什麼路中間!你想嚇死人啊!呸!”
虞初秋阻止都來不及,皺了皺眉。
刀鋒道:“虞公子不必介懷。這附近有座山谷是有名的萬葬溝。那些被大戶人家打死的僕役,花街裡被玩死的妓女小倌,沒人安葬,常常是草蓆一裹,被人拖進萬葬溝一丟了事。”
虞初秋心中頗涼,想起楊憶海,搖頭嘆息。
“那……這人怎會在此?”
刀鋒道:“恐怕是沒斷氣就被人丟進山谷等死的,結果爬了出來。”
虞初秋蹲下去。
地上之人全身泥濘,頭髮髒兮兮一團,又是土又是稻草,根本辨不出長相。
虞初秋將他翻過來,撥開頭髮一看……
“刀大人,此人在下認識!可還有救麼?”
……?……
……
於是,虞初秋將人帶回了家。
此時,已經夜深了。
虞初秋謝別了刀鋒及護衛,回到房中。
被吵醒的蕭大夫一邊抱怨,一邊診脈:
“怎麼纔出去一會兒,就搞成這個樣子?!”
虞初秋關好門,走過來,坐下。
“您說什麼呢?”
蕭大夫指了指牀上:“不是說他麼!”再仔細一瞧,“不是楊憶海啊……老朽看錯了……長得還挺像……哪來的?”
虞初秋道:“回來路上撿的。”
蕭大夫瞥他一眼:“叫什麼?”
虞初秋道:“不清楚。這人原先住在我們隔壁,是個戲子。楊憶海和他還吵過一架呢。怪可憐的,也不知什麼時候被賣到男館裡頭。上次見他,已只剩半條命。這回,居然只有一口氣在……”
蕭大夫嘆了口氣,皺眉診脈。
虞初秋擡頭看了看屋內,又伸頭看了看窗外。
“憶海呢?”
蕭大夫翻翻戲子眼皮:
“他找你去了。哎,對了,你回來的時候,沒碰上他?他還拿著你的披風呢。”
虞初秋的臉色瞬間變了。
“我沒遇上呀!”
邊說邊往外跑,出院子喊了幾聲,又回來了。
“您先看著。我去找找他。”說罷,去拿燈籠,額上已有汗水,神情卻看不出喜怒。
蕭大夫道:“都這麼晚了,你上哪兒找去?還是等天亮吧。”
虞初秋低喃:“他還在發燒,怎能亂跑,太不讓人省心了。”
一邊從抽屜裡拿出蠟燭,湊到油燈前點,手卻一直顫,燈芯根本碰不到火。好容易點著,放進燈籠裡,就往外跑。邊跑邊喊,聲音漸遠。
蕭大夫搖搖頭,長嘆一聲,剛坐回牀前,那戲子突然睜眼,死死抓住蕭大夫的袖子,表情好似墓地裡爬出來的怨鬼。
蕭大夫被他嚇得不輕,想把袖子扯出來,戲子卻怎麼也不肯鬆手,斷斷續續道:
“我還沒找著我娘……我死不瞑目……我爹是楊滄海……我娘姓徐……去……去皇宮……找徐公公……他是我……舅舅……”
還沒說完整,頭一歪,暈了。
蕭大夫立即將袖子拉了出來,驚魂未定,站在牀前只喘。
“哎呀,晦氣晦氣!病糊塗了都……太監舅舅?我還閻王女婿呢!”
……?……
……
虞初秋找了一夜,未果。清晨時,蕭大夫看見他坐在院門口,腦袋埋手裡,手臂枕膝蓋,睡著了。
公雞剛一叫,虞初秋就好似上了彈簧的母雞,立即擡起頭來。桃花眼裡盡是血絲,紅紅腫腫的,頭髮也有些凌亂,看到蕭大夫,馬上站起來朝院子裡望。
“楊憶海回來沒?”
蕭大夫搖搖頭。
虞初秋頓時就蔫了,走進院子,打了盆水洗臉,又回房看了看沉睡的戲子。
“那人怎樣了?救得活嗎?”
“有我蕭某人在,豈有救不活之理?只要有銀子買藥。”
虞初秋麻木地從袖子裡掏出兩張銀票。
“全在這兒了。連憶海的藥費一起。我等會兒去城裡,您要帶什麼,同我說吧。”
“你今日準備進城去找?”
虞初秋點點頭。
“那你騎馬去吧,楊憶海昨日沒騎。”
虞初秋詫異:
“他昨日沒騎馬?!他走著去的?他平日不都是騎……”突然想到什麼,不說話了。
蕭大夫尷尬的咳嗽兩聲:
“他受的傷,騎馬會很疼的……”
虞初秋打斷道:“我不會騎馬!”說完,氣沖沖走了。
結果他在城裡找了一天,連個鬼影都沒找著。北京城那麼大,虞初秋僅憑一己之力,找一個會動、會溜達的大活人,堪比大海撈針。還一整天沒吃東西。
秋老虎的天氣,又曬又熱。虞初秋喊得喉嚨乾啞。眼看夕陽斜下,白天又快沒了。虞初秋振作精神,剛想繼續往前尋,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虞初秋?哈哈!本王和你真是有緣!走到哪兒都能遇見!昨天才散,今天又見!走,本王請你喝茶去!哎,你怎麼了?哎哎哎!別暈呀!爲什麼你每次看見本王都這樣?本王長得太帥了不成?來人啊,回府!虞初秋,你肯定是中暑了!今晚就住我家吧!”
虞初秋咬牙:
“世子,你放開我!光天化日,天子腳下,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哈哈哈哈!本王就是體統!你又不是大姑娘,我摸一把怎麼了?我就摸!哇……皮膚好滑!好久沒上手了,揉揉……”
“你……”虞初秋一氣,徹底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