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子知道很多的戲文,偶爾會應時應景冒出一兩句,逗得我笑語連連。在一次閒談中,小安子說漏了嘴,我才得知是胤清吩咐他多學些這民間的東西,說是我喜歡聽。從民間話本到戲文,從喜愛的菜色到閒時愛耍玩的小玩意兒,縱使我隨口一句的誇讚和稍露一眼的欣喜,胤清都會記住。
山中的天氣多變,彼時豔陽高照的天,轉眼便成了陰霾滿天,金光被藏在了雲後,眼下似是在醞釀著一場來勢洶洶的雨。正當胤清處理完事情走過來問我是否要在這山中轉轉看看風景,天淅淅瀝瀝落下雨水,大珠小珠落玉盤之勢打下來,不一瞬便成了傾盆大雨。
毫無準備的我們只得狼狽找個山洞躲了進去,雨勢兇猛,衣服溼了一大片,頭髮混著雨水貼在臉上,臉上的皮膚變得緊繃,像被頭髮穩穩纏住了。
我和胤清對視了一眼,看到對方狼狽的模樣,都不約而同笑了出聲,相比較之下,我卻顯得更爲不矜持些,因爲與胤清相識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模樣的他,反倒激起了我玩鬧的心。
“溼身的富家俊少不知要迷死多少無知少女咯!”
“那無知的少女,需不需要本俊少爲你生個火?”
“好呀!”聽到胤清主動說要爲我生火,我就爽口的答應了,話音一落才恍然大悟,我竟把自己套進去了。
我裝作睥睨,胤清卻不惱,徑自選了洞中一處較爲乾燥的地方把火生了起來。山洞內裡並不大,我在裡面站立也須得半彎著腰,更別說高出我一大截的胤清了。洞裡圍坐兩人剛好有舒適空隙,小安子在洞裡顯得很侷促不安,最終忍不住向他主子請了任務離開了山洞,他也許更願意淋雨爲主子東奔西走。
柴火將狹小的山洞映得通亮,不時有火星爆開的聲音,但很快就被洞外的雨聲蓋了過去,這場雨來得兇猛,雖知這樣的雨不會下很久,但一時半會也難停歇。身上被火烤得半溼不幹的衣服有溼熱的貼膚之感,讓我東抓西扯幾乎停不下動作來。
胤清將手中的玉簫往身側使勁甩了甩,從腰間拿出帕子將管身的雨水擦乾。他十指搭在音孔上,幽幽吹起了一首我沒有聽過的曲子。我靜靜望著他,望得出神,嘴脣在換氣時候的一張一合,指尖在音孔上的靈動交換,吹出的哀怨委婉的簫聲沁著雨水聲,心中有東西在敲響,彷彿是遠山傳來的呼喚。
曲中,胤清擡眼望向我,四目相對的瞬間,有一股
不可言喻的悸動在心裡,他的眼神,堅定飽含關切,卻是深邃得不讓人探透,可我知道那並不是高傲的眼神,那是一種僞裝,一種僞裝自己脆弱一面的眼神,那種脆弱只在我面前出現過。
在這簫聲中,雨聲漸漸小了,烏雲略有散開,然還在繼續傾瀉著雨水。幾下清晰的掌聲在洞口響起,我和胤清同時看向了洞口的來人。
我心中一驚,那裝束,不就是那晚在萬花樓裡看到的那個吹簫伴奏的人嗎,世間竟然會如此巧我心想,不僅僅是在這山中遇到了他,還因爲他除了相貌外竟和陳寒有八分相似,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已經可以以假亂真。
“好久不見,陳莊主。”來人先我們一步問候道,聽了他的話後,我和胤清同時震驚了,他……認識陳寒?
“閣下認錯人了,在下是胤清。”
對於胤清的反駁,那人感到很詫異,帶著詢問的眼神看向我,“據我所知,重夫人也是認識陳莊主的。”
他的話再次讓我震驚,重夫人,這個稱呼在離開芳華山莊之後就沒有人在叫過,對於我來說那不過是一個爲了進入山莊的身份,事情結束便被我拋在了腦後,現在再次被提起,而且胤清已經忘記那段和我的過往,包括我是“重夫人”的事情,讓我心中的不安放大到讓身體顫抖的程度。
我下意識看向胤清,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望向我,四目接觸的一剎那,我把目光轉走,生怕看到那雙眸子裡的疑惑和不信任,我不能確認那眼睛裡會流露出怎樣的情緒,此刻我連去確認的勇氣都沒有。
“請問您是……”不敢冒昧直接詢問他如何知道我們的事情,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氣氛有些尷尬。
“看來你們真的不記得我了。”那個人沒有深究胤清爲什麼不承認自己是陳寒,反倒主動向我們說起了他以前的事情。
他是陳寒父親陳凜收養的孩子,隨了其姓陳,單字隱,比陳寒大七歲,自幼吹得一手好簫。陳寒小的時候成天粘著他,並親切的喊著哥哥。陳寒也非常樂意去學陳隱的一舉一動,包括吹簫,穿著,後來因爲一些事情,陳隱就離開了芳華山莊,至此再未出現。
陳寒也因此一直保持著那樣的穿著,或許是用來記住他的哥哥。
我終於知道爲什麼眼前的陳隱會和陳寒有著相似的外形,我想起那一晚在萬花樓裡,我並未看清他的容貌,畢竟這麼遠的距離,由於近乎一模一樣的外
形穿著,我將陳隱錯認成了陳寒。
陳隱既然認識陳寒,那知道我是當時的重夫人就並不難了,或許是在芳華夫人壽宴期間,陳隱混在賓客中得知了我是重夫人的身份。
有些事情在我心中突然明瞭了,知曉我和陳寒關係的他用鴿子給我傳了去萬花樓的信息,他深知陳寒與自己有相同的外形,這樣便能引我去找他,可是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忘了自己是陳寒的胤清就在我身邊。
“陳大哥,我這樣稱呼你可以嗎?”我猶豫了片刻,伸手握住胤清,他的指尖微涼,繼續看向陳隱,“你爲什麼要特地來找我?”
“我是受人之託,”他從衣襟裡掏出一封信,“須把這封信交到重少當家手上,可是我找了許多天也未尋到重少當家,所以……”
“所以陳大哥覺得找到我就很有可能找得到重影。”我接上陳隱的話。
“在下慚愧,竟想出如此拙劣的方法。”陳隱嘴角拉扯一下,似是在自嘲。
這怎會是拙劣的方法?至少現在找到了我,我也確實是知道重影就在我身邊,只是不像以前那樣以影衛的身份待在可以近身保護我的距離罷了。
他此次上山便應該是來尋我的,因爲自從萬花樓那晚匆匆一見後已有半月之久,忙於爲得病的村子製藥而忘了去繼續查尋那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所以他只好放棄讓我主動找他的計劃,直接打聽到地方過來找我了。
雨終於停歇,空山新雨後的清爽,傍晚的天空射出烈焰般的光,照亮了一半的山頭,留下大片陰影在山的另一面。
陳隱在洞口便和我們道別了,走的時候什麼也沒有再說,只深深看了胤清一眼,吐出淺淺地一聲嘆息,頭也沒回的走了。
“胤清,這封信已被耽誤了半個月,我怕……”
“難道你還怕我不能夠理解你嗎?”
“謝謝。”
胤清勒住我的腰,將我擁進懷中,在我的額上若有若無吻下,“答應我,早去早回。”
小安子找回可以擋雨的蓑衣時我們正往下山的路走去,看見我們的時候,滿心愧疚的表情,“少爺,歌言姑娘,我……”
“我們下次來的時候記得把這些蓑衣帶上。”我安慰道。
小安子聽了之後變得開心了許多,下山的時候還爲我們哼起了小曲兒,還是頭一回看到他那麼的開心,連胤清都被他逗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