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清坐到牀邊,捧起我的臉左看右看,好一會兒才說話:“你知道自己這是在做什麼麼?”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你接下這一劍會有什麼後果嗎!”
我撫著包紮好的傷口,強忍著疼痛把身子挪了挪坐正在牀頭,笑道:“能有什麼嚴重的後果,不過是昏睡了一夜罷了。”只不過那個夢好生奇怪,那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夢嗎?我苦想著。
“昏睡了一夜而已嗎?”胤清把頭甩向一邊,“原來我這半個月的日夜擔心在你看來不過是一夜長眠。”
半個月,我竟昏睡了半個月之久?受傷之事恍如昨日,一夢之隔罷了。
“我說身體怎麼有點使不上勁,原來是躺在牀上太久了,呵呵。”我撓撓頭傻笑道,看樣子,胤清是生氣了,可是在那種情況下,無論是誰遇到了都會爲對方擋下那一劍的呀,我憤憤的想。
“啓稟皇上,歌言姑娘的藥煎好了。”門外響起一個聲音。
“端進來。”胤清說道。
一個小太監端著藥碗推門走進來,腰彎得比別的下人還要下,雙手託舉著托盤,臉在雙臂之下幾乎貼到了胸口。
胤清接過那碗湯藥,舀起一勺放到嘴邊吹了吹,然後喂到我口中。記憶好像錯亂了,他餵我湯藥這似曾相識的一幕,讓我不禁懷疑現在是“此時”還是“彼時”,亦如周莊夢蝶般迷幻。
“半個月之前已經派出人去宮外追尋刺客下落,但至今未果。”
我揣摩胤清這話的意思,應道:“你的意思是,刺客也許還在宮裡?”
“沒錯。”胤清極其冷靜回答道,就像在和我話家常,一點也不著急的模樣。
如若這刺客還潛藏在宮裡,那便危險至極,因爲他在暗處,我們在明處,他究竟是隱藏在我們身邊的人還是單純躲在宮裡我們不得而知,既然上一次刺殺未果,那麼他還會再尋找機會下手,身處我們近處,恐怕要讓我們措手不及。
可是,當我想起那天晚上,刺客看見我突然冒出來擋下那一劍時候驚慌的眼神,心中就會莫名涌起一種憂心,不是擔心自己,而是爲那個刺客擔心,搞不懂我爲什麼會有這樣複雜的情緒。
“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安排好了影衛在你身邊,不會讓你有任何差池的。”
“你就這麼不相信我?我不是還有九節鞭和你教我的武功嘛,自保不成問題的。”
“當然相信你,”胤清放下手裡的碗,爲我捋了捋額前耷拉下來的發,說,“只是以防萬一罷了。”
我不敢把對刺客的想法和感覺告訴胤清,一來是怕我的猜想錯了,二來是怕令他分心,不能專注朝堂之事。
“言兒,你想不想去江南遊玩?”
江南!我兩眼放光,驚喜的看著胤清,但是轉念一想又黯然失色,那是我想回卻有不該回去的地方,那一片的風景秀麗,隔山差水的奇異,每一個村鎮都是不一樣的美,而生活了十幾年的繁城便是其中最讓我懷念的。
“沒關係,考慮好了再告訴我也不遲。”胤清扶我躺下,細心的捏好被角。弄好一切之後,在我的額上輕輕落下一個吻,潤澤清涼,轉瞬即逝。
當今天子竟
爲在外人看來是來歷不明的我蓋被子,被朝堂之上那些老頭們看見了又不知該怎麼評論這新皇帝了。
其實我猶豫要不要和胤清下江南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怕朝堂大臣們說這新帝不顧家國大事只顧男女情愛,我不想因爲我而讓他背上昏君之名。
胤清走了之後,我又小瞇了一會兒,醒過來之後身體感覺不剛纔好多了,是藥效發作了,皇宮裡的藥材極爲名貴,用在我身上倒覺得有些浪費了呢。
我翻過身朝裡躺著,摸出身上藏著的一張字條,那是墨玉過來看望我的時候留下的。字條捲成一小卷,外面用蠟封住了,這是小時候和哥哥玩尋寶遊戲時候傳遞“密信”所用的方法。
我用指甲將外面的蠟一層層刮掉,捻開裡面的紙卷。紙卷裡寫的內容是有關墨玉調查皇族勢力的結果,他說,下一個我們要找的擁有強大權勢的人在江南,需要我想辦法到江南走一趟。
既然是這樣,那我對於胤清的提議就沒有什麼好考慮的了,這正是一個去江南的好機會,想到這裡,先前的顧慮要放一邊先了,我下過決心,要不惜代價幫助胤清守住他的天下。
身上帶傷,且在身上要害之處,每一個用到雙手的動作都會拉動到胸口處的傷口,所以每做一個動作都需要停下來緩和身上的痛楚。平時一會功夫就能做完的事情,現在卻花了很多時間。
本以爲胤清會考慮到我身上帶有傷,不會在近段時間就動身下江南,而我也有足夠的時間和墨玉提前做好計劃,可是萬萬沒有想到胤清竟然安排的如此急,在我告訴他我決定去江南的時候他立馬秘密傳令準備第二天就動身。
讓我沒有想到的還有胤清並未如先前答應的那樣陪我一同動身,而是讓我先行,他隨後到。這也好,我便可以大大方方和墨玉做計劃好的事情。
此次出行是以皇家的待遇,所以路上吃喝充足,也沒有很顛簸,與當初我逃來北方時候坐的馬車情況是天壤之別。
轉眼來到江南地區的南水棠已經有一段時日,但是我和墨玉並沒有找到早已隱姓埋名在此的乾親王,卻已經等來了胤清。
酒樓上的雅閣裡,胤清風塵僕僕趕到,臉上堆滿了疲倦。他坐下來整理了一下衣襟後,開始悶頭喝酒。
開始的時候我們很默契的低頭吃自己面前的飯菜,沒擡眼看過對方,可是酒足飯飽之後總是要有一個人先來打破這種寂靜的。
胤清先把話提起:“這段時間在這裡玩得開心嗎?”
“挺開心的,”我擠出笑容,問道,“你呢,怎麼樣?還有,皇后身體可好?”
聽了我說的話,胤清乾笑道:“呵呵,你都知道了。”
我故作輕鬆道:“當然!皇上大婚,舉國同慶嘛,我豈有不知之理。”
其實我知道這個消息已經是比普通百姓都要晚了,胤清大婚的日子就是在我南下後的第二天,這也就難怪爲什麼我傷還沒有完全好胤清就急著把我送走了。是從小安子口中得知的,小安子是爲數不多的視我爲主子的下人之一,他告訴我,在我昏迷的半個多月裡,大人們趁機聯名上奏,說後位不可再懸空,後宮不可一日無主,立後是千秋大業建立不可缺少的根基等大道理,要求皇上趕快
完婚,否則就聯名以蠱惑帝王之罪讓我入獄。
小安子很善解人意,他怕我想不開,無時無刻不抓住機會開導我,雞蛋摔破了怕我會想起難過的事情,硬是把雞蛋摔破的含義說是“歲歲平安”;街上看到夫妻吵架,小安子就會在我身旁叨唸夫妻經,唸叨夫妻總會牀頭吵架牀尾和,然後還將自己父母作爲活例子,結果勾起傷心過往,反倒把自己弄哭了,最後還是我安慰的他。
胤清臉上露出了自責的神情,我看見他這個樣子心裡也很難受,拿起桌上的酒罈子往嘴裡猛灌一口,然後使勁朝胤清的肩膀拍去,不小心拉扯到了還未痊癒的傷口,皺了下眉後對他說道:“告訴你,我可不是普通女子,我纔不會吃醋呢!我男人是誰?他可是天下第一人!他要愛的是全天下!我不能自私的獨佔他!”
我做出一副引吭高歌的模樣,將雙手高舉過頭,臉往上仰,讓眼淚不至於掉下來。
然後我開始一個勁向胤清敬酒,祝酒詞從國泰民安說到年年有餘,從風調雨順說到萬事如意,總之是找出了千萬種理由把酒往自己嘴裡送。
眼淚是剋制住了,但是卻沒有管住自己的嘴,酒勁一上來更是一發不可收拾,粗言俚語的,什麼話都出來了,還都是過後小安子和我說的。
我什麼時候睡過去的已經不記得了,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住的地方。
胸口處的傷口又犯疼了,怎麼都這麼久了還沒有好呢,突然這痛感引起了腦海裡斷斷續續的記憶,想起了一個很丟人的畫面。
昨晚我不知喝了多少後,捶胸好幾下然後對胤清說:“這個傷口有血淋淋的痛,但終有一日會癒合,可是有些只會隱隱作痛的傷口卻永遠不會癒合!”
“好肉麻啊!”我用力抓抓自己亂蓬蓬的頭髮,儘管那句話只是當時一時興起說的,並非針對胤清,但還是覺得很丟人。
恢復正常儀態後,我走出房門,尋找胤清的蹤影。
在一棵綠蔭下,胤清入神的看著那棵大樹的樹幹。隨著他的目光,我好奇看過去,那棵樹有一個水缸那麼粗,枝繁葉茂,樹幹上有一條藤蔓從它的根部開始一直纏繞到了枝椏上,年月已久,有的部分像是已經融合在一起不能分離了。
“言兒,我們像這大樹和藤蔓一樣纏綿下去該多好。”胤清看向一旁正走進他身邊的我說道。
這大樹確實和胤清很像,強壯挺拔,是這藤蔓的依靠和保護,可是在我看來,這藤蔓卻恰恰阻礙了大樹的生長,束縛了大樹。
我蹲下身去,捧起地上的泥土對胤清說:“你做大樹,我就做這泥土好了。”我願意讓胤清踩著我的肩膀向上走。
“爲什麼?”
“唔……個人愛好?”我裝傻不回答他的話。
胤清突然抓住我捧泥土的手,弄得泥土撒了一身,他一把將我拉起來擁入懷中,說:“言兒你昨晚上對我說‘有人在你身邊照顧你,我也就可以安心走了’你給我解釋一下,你要走去哪裡?”
什麼?我竟然還說了這種話,真想抽自己一個嘴巴,以後不能在他面前喝酒了。
“我……說過這樣的話?呵呵,我不記得了。”我繼續裝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