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影將房門輕輕帶上。
“她怎麼樣?”
“剛睡著。”重影拖著疲憊身軀離開客房。
一路上我們之間沒有一句話,直至走到酒窖門口他才恍然回頭對我說:“要喝酒嗎?只有去年釀的。”
重影的一句話勾起我心中塵封已久的一件事,那晚,在皇宮後花園的亭子裡,胤清對我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其中有的令我感到不安。
“這是那的最後一罈酒了。”
“一個威脅到天下太平的家族被剷除了。”
當時思緒萬千凌亂成麻,只想從胤清口中得到事情的真相,卻因爲各種意外我忘記了,也是胤清給我的從未有過的幸福感覺使我不再糾結於那事,現下突然憶起便不能輕易再放下,那種想知道真相卻害怕觸碰的感覺狠狠的折磨我,像在懸崖邊上掙扎,無從解脫,而重影對自家往事的第一次坦白把我向深淵又推進了一步。
先皇登基時,百廢待興,又逢皇妃產下皇子,爲顯皇室力量權威,下令大赦天下,並廣招賢士以壯大朝廷。重家當時的當家是重影的爺爺,雖已是花甲之年卻雄心未已,毅然揭下皇榜進宮面聖。
先皇半世倥傯,重家戎馬相隨,爲其拼下大半江山,立下汗馬功勞,至此,重家三代人得以齊立朝堂與衆(zhòng)大臣共商國是,身爲武將,此等榮耀地位實屬難得。
重影的爺爺在朝廷叱吒風雲多年後,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便請求先皇讓他歸隱,在名聲大震之時銷聲匿跡於朝廷,或許能夠流芳百世,世人是這麼想的,大家也很願意相信這樣的解釋,然追其真正的緣由,卻是老當家嗅到了瀕臨死亡的氣息。
在一年的中秋節(jié)之際,重家整個族系的大大小小歡聚在重家老宅裡,拜月祭祖,共享團圓盛宴,孩子們吃著玩月羹,鬧得歡騰,完全沒有意識到家裡凝重的氛圍。每個人臉上都堆上笑臉,粉飾家宴上的太平。
臨近破曉時分,老當家命家奴把幾個孩子都帶回房歇息,也遣走了幾房妾室,只留下兩個兒子和一個小孫子,身旁還有一位身懷六甲的兒媳,她是二兒子的妻子。大兒子便是那位大伯爺,他的兒子重燁年紀雖輕,已是百戰(zhàn)沙場,這重家三代人在戰(zhàn)場上,可令敵人聞風喪膽。
在黎明破曉之前,最黑暗的時候,老當家下了最後一個命令,將所有子孫從族譜上除名,大家聞此均是大吃一驚,這不是將他們掃地出門,老爺子是想遣散重家!
大伯爺跪在地上懇求,“爹!這使不得啊!不能讓重家百年家業(yè)毀於一旦!”
老爺子一甩手,“重家百年下來均是一脈單傳,香火不旺,幸得老天眷顧,到我輩已然有葳蕤之光,無論如何要保住。我心意已決,不必再勸!”
“可是,爹,現在我們三代高官厚祿,做的是保家衛(wèi)國,光宗耀祖,實在不必爲此擔憂啊!”二兒子也跪下來哀求道。
孫子重燁覺察到事情發(fā)生得微妙,便也自信和聲:“爺爺,以重家的風骨,倘若往後有人犯事,定會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會拖累家人,正如爹所說,實在不必爲此擔憂!”
“伴君如伴虎,”老爺子嘆息,“總之留得青山在。”
留得青山在,成了老爺子最後說的話,節(jié)後五日老爺子閉門不見人,下人發(fā)現的時候早已沒了喘息。
重家老宅裡爲佳節(jié)張燈結綵的喜慶未消,便掛起了喪幡。
爲了卻老爺子最後的夙願,大家同意分家,並全部改姓,重家至此名存實亡。但重家分家的一切事由對外嚴格保密,包括朝廷,更包括他們忠於的皇上。
皇上念及重老爺子在晚年時依然爲國奔波,使整個家族都效忠於他,終以國禮葬之。三年守喪期滿,皇上親臨重家老宅,將重家兩兄弟和被外人稱爲將門虎子的重燁重新召回朝廷加以重用。當時重影已經三歲。
幾年都過去了,日子風平浪靜,並沒有發(fā)生當年重老爺子擔心的事情,重家父子以爲事情不過是他老人家想得複雜罷了,但是重家已散,除了兩兄弟及其兒子,其他人都已改名換姓過上安逸平凡生活,沒有家族光輝的照耀,沒有家族使命的重擔。
誰會料想到,十二年後風雲變幻,一道誅九族的聖旨下到重家,瞬時驚動天下。
當年重老爺子是費盡心血佈下的局,任誰都查不出除了陪他上過戰(zhàn)場殺敵的兒孫外還有其他的重家人,幸得受過重家恩惠的人冒死相告,才使得兩個兒子和兩個孫子死裡逃生。
皇上據回來的人報,重家一夜大火被燒個精光,人全死了。他不知道的是,宅子裡數十具屍首不過是還未來得及逃亡的家奴。
我想知道那十二年中究竟發(fā)生了什麼,竟會使得先皇痛下殺手,是怎樣的欺君之罪招致滅九族的懲罰?
只見重影淡然一笑,“不過一場風月,一場家國。”
重影三歲那年,剛好是重家兩兄弟重新步入仕途,而曾經的將門虎子重燁卻因爺爺的離世一蹶不振,成日在醉花樓裡尋花問柳,借酒澆愁,更是迷上了樓裡一個不起眼的煙花女子蘭裳,就是我見到的那位在棺木前隱忍落淚的紅衣女子,多年之後風韻猶存。
醉花樓裡夜夜笙歌,一個願講,一個願聽,兩個身世苦命的人總是在醉酒中相依到天明,彷彿餘下的生命裡只剩下彼此。後來重燁發(fā)現自己是真的愛上了蘭裳,愛上一個人,便不想讓她再受任何傷害,他要變得強大,他要變回以前的那個人,那個有能力娶她、保護她的人,於是,重燁回到家中懇求父親向皇上說情,讓自己重新回到軍隊。
軍中生活雖苦,好在盛世太平,重燁又回到以前自己熟悉的生活,不覺重拾了自信。而蘭裳對重燁,一跟便是十年,縱然與重燁相識的時候年齡尚小,可是一個女子怎經得起十年蹉跎歲月,容顏可靠脂粉堆
砌,那心呢?如塵埃飄忽不定的心何時才能落定?
十年,荏苒歲月,蘭裳終於等到重燁的一句承諾,“嫁給我,我來負責你此生此世。”這該是有情人終成眷屬最好的結局,哪知天公不作美,皇上棒打鴛鴦。
聖旨下來,要求重燁即刻與芳華公主成婚。天子女婿,重燁自嘲,他何德何能有資格辜負這兩名女子?一個是隨了自己十年的紅顏,一個是剛長成娉婷嫋嫋的公主,這一娶,便揹負了三個人的一輩子,誰都不會幸福。
聖旨不可抗,唯有從之,重家不能因爲自己而遭受滅頂之災。只是成婚的兩人一紙協(xié)約發(fā)誓互不相愛,互不相恨。可是宮中佞臣看不得東山再起的重家,便設計了他們倆,認爲公主事後定會大發(fā)雷霆,到時候便可以光明正大參重家一本。
蘭裳本不計較什麼名分,自知本出身低微,能在重燁身邊陪伴已是前世修來的福,但重燁愧疚難耐,耗盡了她十年,不想連她的一輩子都消磨掉,便想盡各種方法逼她離開。
芳華公主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並沒有惱怒,沒有責怪重燁的越界,也因爲孩子的出現,駙馬府有了難得的笑聲。
盛世太平堅持不過數年,邊疆瞬時狼煙四起。當了駙馬的重燁早已不能輕易去軍營,皇上美名曰爲了芳華公主委屈駙馬了,實則軟禁重燁,他就好比重家在皇上手中的軟肋,控制著他,重家軍便不敢造反。
重家兩兄弟被派遣出兵抵禦北方南下的騎兵,可連續(xù)數日前方傳來的都是敗退的消息,卻始終不見朝廷出兵增援,敵人來勢洶洶,我軍兵敗如山倒。
重燁多次請纓都被皇上回絕,似是有意不增援重家軍。
重燁義憤填膺,披上戰(zhàn)甲,拿上虎符便要往軍營去,這時芳華公主跪倒在他身前,死死拽著他不放,“你不能去,去了孩子就沒命了!”
重燁瞪大雙眼,“他竟然拿孩子來威脅我?虧我重家世代效忠。”憤然呸了一句,無奈道:“這孩子本就不該來到這世上,爲了家國,他也不枉來此一遭。”說完便側身大步走開。
芳華公主衝到重燁面前跪下,幾近摔倒,“重影也在他手裡!”
重燁聽見最後一句身體定住了,他的親人浴血在沙場上,他的弟弟,他的孩子在皇權的威脅下,他的家國正在被鐵騎踐踏!他還有什麼是放不下的,放不下的都被至於刀俎之下,還有什麼好猶豫的,不上戰(zhàn)場,枉爲重家男兒!
重燁問芳華公主,你是否相信我?她答,我相信。於是他們決定一起把重影救出然後用虎符調動大軍增援重家軍。
出門遇上蘭裳,她憔悴得不成人樣,眼角低垂,面無血色。芳華公主知道蘭裳是重燁最重要的人,她出事會給他帶來難以磨滅的傷痛,更不能讓她成爲牽制重燁的軟肋,於是芳華公主當著重燁的面,狠狠的羞辱了蘭裳一番,讓她傷心欲絕的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