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著痕跡般流逝,越發害怕那天的到來。胤清什么時候才回來看我?他還趕得及回來看我嗎?或許趕不上了,他并不知道我終會離開的這個事。
我獨自度過的一年里,送出的信都沒有回音,也未有任何宮里的人過來告知我皇城發生的事。南水棠雖不是交通閉塞之處,但怡情玩味甚濃,缺少政治氣息,所以皇城的事情很少有人談及,我在這足不出戶的,更不會知曉絲毫外面發生的事,聽到最多的不過是小安子帶回來的市井樂子。
或許是大家的心照不宣,心里都明白我的日子不多了,重影找了各種理由天天往我這跑,墨玉也背著藥箱進進出出我的臥房,有時大家在一起,有時候他倆輪流在我身邊出現,他們是不想讓我覺得他們煩,又不想讓我獨自一人待過長時間,夜間也會在我熟睡之后才悄然離去。
這一夜,輪到墨玉為我守夜。夜不能寐,翻來覆去發出些響聲,被墨玉聽了去,隔著床幃,墨玉問道:“為何還不睡?”
“心中想著事情,睡不著。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嗯。”他輕聲應道,帶著些許沙啞的鼻音。
“我的家族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家族你可以告訴我嗎?”
最初知道我家族的事情是在云獻王爺那,聽云獻王爺的口吻,他也是我們這一家族的成員之一,只是他并未真實告知我家族的真相,我既然是在這個家族出生的,又擁有那種所謂的神秘血統,那么我的家族就是那個神秘的家族,只是由于某些原因,家族里的人并不知道真相,而云獻也不知道真實情況,或許是因為早就脫離家族的緣故。
墨玉嘆息一聲,說道:“這事情我也是打算要告訴你了的。臨泉嶺并不是什么奇特的地方,它只是南方眾多山嶺之中普普通通的一座,地處較南,是斷不會落雪的,然而自從我們的……你的家族先輩們遷入臨泉嶺中隱居后,臨泉嶺每年冬季都會落下大雪,覆滿一片山嶺。”
我的心中隱隱感到不安,臨泉嶺冬季會被大雪覆蓋這是我從小就知曉的,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對之處,其中竟有如此的因果。
稍頓片刻,墨玉繼續道:“我以初生兒的身份來到這個家族,真真正正是和你這個妹妹一起長大的,只不過我保留了我所有的記憶。我是早就知曉全氏家族的歷史的,正因為如此,我才想要讓你們家族來幫助我喚醒花魂。”
“也是你的家族。”我打斷墨玉的話。心中有萬般糾結,各種矛盾在心中碰撞,但我無法否認他作為哥哥在我身邊守護的十幾年光
陰,他也曾真心待我,現在依然是這樣,我想。
這一晚,我與墨玉算是真正的冰釋前嫌了,盡管心中還有許多不能釋懷的事情,但是有些東西現在該放下了。
晨曦初露,重影在院子里裁剪花草,半躬著腰身,依稀可見黑發和背上沾染的露水,有微弱可見的亮光。
我走到重影的身旁,俯首看了下那些柔弱卻頑強的花草,對他說:“一直以來我都是隨它們自由生長的,這是他們想要的自由。”
“對它們太仁慈了,到頭來你想要保護的反倒受到了傷害。”重影一撩起半耷拉在地上的藤蔓,露出一小個空間,里面是已經蔫掉的盆栽,胤清最喜歡的那幾盆。
我怔在原地,自架起藤蔓的竹架子斷掉倒下后,便任由它瘋狂生長,卻沒有想到它會遮蓋在那幾個盆栽上,缺少陽光的照射,那些植物幾乎全枯萎了。
撿起一片半枯掉的葉子,惋惜地搖搖頭,覆手向下,它輕輕落回了地面。
“重影,陪我去趟當鋪吧。”
聽到我的話,他放下手中的剪子,起身看著我,“你要當東西?”
“不,是贖東西。”
南水棠只有一家當鋪,那不是簡單的營生,算是朝廷里知曉地方消息的隱蔽處所,或許是我唯一能夠聯系得到胤清的地方。
一路上對自己充滿自嘲,當初不愿跟隨胤清會皇城,如今又在想方設法讓胤清知道自己的消息,實在是太過于諷刺。
我將當掉的玉佩贖回來,重影拿到手中賞玩,仔細看著玉佩上的雕紋,突然面色一沉,說:“這是皇上的玉佩。既然是他的東西,當初你怎么會舍得當掉它?”
“這當鋪的老板應該認得這塊玉佩,我是想由他將我的消息帶回宮中給胤清。因為這些日子送出去的信都沒有回音,我想是被人攔截了,所以才想出了這個辦法,可惜……”
“別擔心,還有我在。”重影攬過我的肩,輕輕拍了兩下。
準備離開當鋪的時候,兩個男人走了進來,一個有油光滿面,邊走邊把玩著拇指上的大阪指,另一個略微有些駝背,臉上堆滿笑容,他們之間的談話雜七雜八,但最后幾句還是零碎進了我耳朵。
“唉,我得到一個秘密,說是皇宮里丟了皇子吶!”
“真的假的?這種事情怎能讓你知道?”
“你愛信不信,我可是……”
那兩人說話的聲音在腦后漸漸消失,踏出當鋪的門檻,馬車夫看到我和重影出
來趕緊掀開車簾子。
剛走進宅子里,小安子撲倒在我面前,半哭著臉說:“歌言姑娘,重公子,你們終于回來了!”
隨著小安子走進大堂,剛踏入就聽到了尖利刺耳的哭聲,嬰兒的哭聲。
“這孩子是怎么回事?”我急忙將孩子從地上的籃子里抱起來。
“回姑娘,奴婢也不知道。對了,這是孩子身上的一封信。”
放下手中的信,命人將其燒毀,把孩子抱去鄰家代照顧,叫了重影回房。
皇城。
重影陪我日夜不停的趕路,馬兒都換了好幾匹。說服重影,我只身進了皇宮。掏出胤清給我的腰牌,暢通無阻的來到了胤清的書房,剛推開書房門,一個茶杯在我眼前碎開花,地上跪了一地官員。
胤清剛想對我這個不敲門的不速之客發火,抬眼一看是我,嚯一聲站起來,神情激動,不顧眾大臣在場,親昵叫我:“言兒!你回來了!”
我在他面前跪下。
“皇子在我這,請皇上不要擔心。”
胤清的手頓在半空,隨后僵硬一甩,“都下去。”
大臣們退下后,我依然低頭跪在地上,一聲不吭。被送到我這里的的確是皇后剛滿月的皇子。這宮內森嚴,尤其對待皇帝子嗣更是不敢慢待半分,將孩子偷送出宮不驚動任何人已是困難,更何況長途的顛簸一個大人都吃不消,可這孩子卻是毫發無損,只受了些驚嚇,可想而知一路上被悉心照顧著,那么極有可能是與小皇子親近之人所為。
胤清扶起我,指尖抓得我的肩膀生疼,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我,直至眼眶泛紅才松了手勁,將我抱進懷里,內疚地說道:“本想孩子滿月后就南下找你,卻不料到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胤清,這些我都懂得,不要責怪自己。”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放開我,著急問道:“你剛才說孩子在你那里是什么意思?他怎么會在你那兒?”
“或許是緣分吧,”我笑道,“此次來皇城我沒有帶上小皇子,怕路途顛簸對他身子不好,畢竟還那么小。就是想讓你知道他現在很安全。”
“一年前你不愿和我回來,如今回來找我卻是為了和我說這個?”
“不只是這樣,”我看到胤清眼睛一亮,淡淡說道,“我還想參見下皇后娘娘,她是孩子的娘,我理應和她說說話,安慰安慰她。”
胤清目光淡下去,放開抓著我肩膀的手,輕聲道:“我帶你去見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