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老三的瘋喊讓李狂藥渾身一抖,下意識地以為他在說李狐,因為他父親曾目睹李狐在家中把黑老三打暈了,還誤以為黑老三被殺了。門一開,李狂藥才想起來,李狐是在廣東動的手,這里是甘肅,黑老三肯定想起別的事了。究竟,黑老三指的“你”是誰,誰才是兇手,死者又是哪一位?
那扇木門從里推開時,丁忘憂一點兒都不意外,當大家看見里面站著一個白發老人時,他就介紹:“他叫駱佬,我們的管家,有什么需要跟他說就好。”
駱佬的背駝了,真的像只駱駝,看人的眼神也怪怪的,叫人渾身不舒服。李狂藥打量著駱佬,心想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又沒電視看,估計會步黑老三的后塵。可再一想,這里風沙很大,剛抹完桌子,灰塵就馬上鋪上一層新的,自然需要有人經常擦拭打掃。不曉得丁忘憂給人家多少工錢,希望別太摳門才好。
這時,丁細細見到駱佬,有些傷感,她一見面就說駱娘死了。原來,那位在棺材洞死去的女人就是駱佬的妻子,聽到這個消息,駱佬竟沒有悲傷,反而松了一口氣,實在是古怪至極。李狂藥聽丁細細提過,她的母親去世得早,那位駱娘從小到大照顧她。一路上,李狂藥想找機會安慰丁細細,可一直沒機會,丁細細也緘口不提,他還以為對方忘記了。
駱佬聽到這消息,只答:“外面風沙大,快進來吧,要變天了。”
李狂藥望向天際,那頭黑壓壓的,像是群魔亂舞,此刻把光明驅趕到西天去。丁忘憂卻說這邊天氣多變,無須大驚小怪,說不定還會六月飛雪。進門時,黑老三死活不答應,非要劉付狼強行拖進去。其他人沒有多說什么,李狂藥知道輩分懸殊,也不敢多言,可他看黑老三的反應,總覺得不對勁。按理說,黑老三應該來過這里,可若黑老三曾在這里撞見了兇殺,丁忘憂再把人帶回來不怕被往事戳破嗎?
走進大院,李狂藥就看見東西面各有一棟灰磚樓,每棟只有兩層。由于樓頂有高高的亭臺,遠處看過來,仿佛不只兩層。西樓每層四房,但兩兩對立,房門開在走道里,而不是朝向院內。這樣的設計是考慮到風沙很大,房門開在走道,避免風沙直吹進房間,可這樣采光不夠,即使在白天也是黑漆漆的。而且,每間房的窗戶特別小,僅有一本書那么大,看起來特別壓抑。東樓的設計和西樓差不多,只不過它的一樓沒有客房,只有客廳、廚房、雜物間。所有的房間里,只有東樓的客廳開了兩扇大窗,駱佬每天都要去打掃,少一天沒干,沙塵就能堆幾厘米厚。
丁忘憂是主人,自然住在東面,客人和駱佬等就住在西面。不過,丁忘憂和王歐陽、萬長青相交甚久,雖然只是表面上的客氣,但還是安排他們住在東面的二樓里。李狂藥輩份不夠,只好和江連海到西樓去住,跟駱佬一起分別住進了二樓的房間里。劉付狼雖受到丁忘憂照顧,但也住在西樓,看守黑老三的任務更是落在他的肩上。
可是,李狂藥看向西樓,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兩邊的樓分明格局差不多,為什么會有不一樣的感覺。李狂藥望了望東樓的大客廳,心想可能客廳比較明亮,所以才會有這種感覺吧。再說,東樓的底層沒有客房,客廳兩旁分別是比較窄的廚房和雜物間,客廳占據的空間很大,給人一看就舒服得多。
丁忘憂見天色不早了,便叫駱佬把鑰匙分發給每個人,然后快些去做晚飯。李快藥拿了鑰匙,馬上就進房里把包放下,點起房間里的油燈繼續看那冊《醉龍神篇》。過了兩個小時,快要吃晚飯了,丁細細就歡天喜地里找李狂藥,還故意不叫江連海,給人家難堪。至于劉付狼,他從小就不上飯桌吃飯,現在還要看住房里的黑老三,所以就不去了。
下樓時,李狂藥問一樓為什么不能住,丁細細就答西邊的一樓皆為儲酒之用,那些酒需要接地氣,因此客人只能住二樓。剛走到院子的紅色沙地上,丁細細望了望身后,確定沒人,她就小聲說:“我看見我老爹從西樓的酒庫里拿了玉冰燒、糟燒酒、葡萄燒酒、馬乳燒酒……”
“你干嘛告訴我這些?”李狂藥會意地打斷,“你怕你老爹在晚飯拿酒考我?”
“你知道就好。”丁細細剛想繼續說,駱佬就把江連海叫出房間,朝客廳這邊走來。丁細細不好當面“作弊”,只能跟著一起走進客廳,陪著大家一起坐下來。果然,大家還沒拿起筷子,三個前輩就拿起牛角酒杯,暢飲下肚,并問江連海和李狂藥,桌子上的四頂銅壺各裝了什么酒。
李狂藥心想,這些人腦子沒毛病吧,不是要研究古畫的隱意及誰要報仇嗎,怎么變成考酒了?駱佬站在旁邊,讓李狂藥拿起牛角酒杯,然后就給他和江連海斟酒。那些牛角杯的底部是錐形的,無法直立在桌子上,因此喝酒的人必須一口飲盡,否則就是對主人不尊敬。李狂藥知道這種習俗,當下就喝光了,江連海也是一樣。
不等李狂藥做聲,江連海就搶道:“這是西北的葡萄燒酒。”
說完這句話,江連海又洋洋得意地答,葡萄燒酒即是人們常說的白蘭地。中國葡萄酒至少有三千年歷史,1980年在河南省發掘的一個商代后期的古墓中,人們就曾發現了一個密閉的銅卣,后經北京大學學化學系分析,證實銅卣中的酒正是葡萄酒。到了元朝,統治者喜歡葡萄酒,并規定祭祀太廟要用葡萄酒,同時蒸餾技術(即燒制)得到發展,因而那時就開始生產葡萄燒酒。
末了,江連海冷笑著看了李狂藥一眼,補充道:“要是我沒猜錯,這酒應該是晚清時準備進貢的酒,并且產自山丹坊。”
“為什么?”丁忘憂滿意地問。
“因為酒里有蜜糖味,只有晚清時期的葡萄燒酒有這個味道,而當時能把葡萄燒酒進貢給清宮的只有一家燒酒作坊——山丹坊。”江連海流暢地回答。
“江家出事得早,連海都是我教的,怎么樣,不錯吧?”萬長青故意大笑,擠兌王歐陽。
要知道,王歐陽的第一個徒弟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第二個徒弟剛收的,哪里來得及教他。酒這種東西,需要長期歷練及品嘗,沒有嘗過百家酒,不可能像江連海那般一口就品出這么多名堂來。王歐陽看了看旁邊的李狂藥,暗罵萬長青和丁忘憂是龜孫子王八蛋,這頓飯果然是鴻門宴,連丁細細都替他們捏了一把汗。
這時候,江連海已經說了那么多,就算李狂藥講得出來,也算不上稀奇,畢竟人家剛剛講過。卻聽,李狂藥怔怔地看了在座的各位,忽然答道:“這不是西北的葡萄燒酒,也不是山丹酒坊釀的。”
王歐陽剛才喝的酒不同,他聞那味道,應該是葡萄燒酒沒錯。江連海再差勁,至少有萬長青傳授酒學,不至于連酒都猜錯了。可王歐陽看見李狂藥胸有成竹,便不打斷,認真地聽他講:“這是法國的白蘭地,產于1701年。”
“真的假的?連年份都猜得那么準?”王歐陽不信,重新跟駱佬拿了一只新的牛角杯,認真地嘗了一口。萬長青同樣不信,跟著要了新的杯子,小酌一抹酒。在酒席上,他們有許多牛角杯,之所以要換新的,就是怕幾種酒混在一起,壞了味道。如果是普通的酒,那就沒必要這么講究。
接著,丁忘憂宣布了答案:“其實兩個小生都講對了一半。你們可能不知道,這壺葡萄燒酒的確是從山丹酒坊里流出來的,但其實不是他們自己做的。”
李狂藥心想,沒錯,山丹酒坊和同盛今酒坊一樣,他們的酒都來自其他釀酒師傅。在1701年,法國卷入了“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法國白蘭地遭到禁運。那時候,酒商們不得不將白蘭地妥善儲藏起來,以待時機。他們利用干邑鎮盛產的橡木做成橡木桶,把白蘭地貯藏在木桶中。1704年戰爭結束,酒商們意外的發現,本來無色的白蘭地竟然變成了美麗的琥珀色,酒沒有變質,而且香味更濃。于是從那時起,用橡木桶陳釀工藝,就成為干邑白蘭地的重要制作程序。這種制作程序很快流傳到世界各地,那些被儲藏的酒也一起散落各地。有的酒商一直妥善儲存在地底深處,因而歷經百年都沒有變質。當然,這種事情有時也看運氣,因為有的葡萄燒酒才儲存了幾年就壞掉了。
在酒席上,丁忘憂告訴大家:“我從浙江搬來,住在這里好多年了,從山丹酒坊的一位老師傅那里得知,他們那時進貢給清宮的葡萄燒酒其實來自法國。他們那么做,不是為了名利,而是為了生存,其實也無可厚非。”丁忘憂說完了這話,轉向李狂藥問:“你怎么知道這事?那位老師傅也早就去世了,我以為現在只有我知道這個秘密。”
“我……”李狂藥結巴了,在心里罵自己,怎么一下子把《醉龍神篇》里的內容背出來了?該死,這不是承認自己有第二位酒學師傅嗎?他的記憶力居然會變得這么好!不過,丁忘憂說只有他和那位老師傅知道,可《醉龍神篇》卻記載了,這說明秘密早被酒境的人洞穿了。于是,李狂藥就心跳加快地解釋:“我以前在廣東聽別人提過。”
聽到那句回答,大家都沒有再懷疑,畢竟李狂藥的過去沒多少人清楚,他們還以為是李狐曾經跟他提過。可王歐陽卻想,李狐對李狂藥很冷漠,不可能跟他說這些事。山丹酒坊的事那么保密,也許現在真的只有丁忘憂才知道了,李狐都不一定知情。王歐陽越想越怪,不過一想到酒桌上還有幾壺美酒,索性就不再多費心神。
大家正想繼續品酒,這時夜幕下就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把大家的興致一掃而光。每個人都奇怪地想,這附近荒蕪人煙,潭里的高地上只有一個院子,遠處的村落早就沒人住了,誰會在夜里敲門?該不會是鬼敲門吧?駱佬聽從丁忘憂的指揮,提起油燈去開門,卻在搖晃的油燈光線里看見一灘血緩緩地從門下流進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