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洛衣看著陷入巨大喜悅之中的雲威夫人,再次開口道:“只是如今陛下已經冊封父親爲一等國公,我雲府已是滿門榮耀,若是再加封孃親,只怕百姓會道臣妾美色誤國,蠱惑陛下。”
北燕帝看著女子淡淡的神色,久久失神,竟是沒有聽清她說了些什麼,只覺得,今日看她,同那日卻是大大的不同,那日她沉寂內斂的像是一灘死水,可是今日,他的一顰一笑卻輕易的牽動著他的心神,彷彿只要從那張淡漠的臉上,看到一絲笑意,便是烽火戲諸侯又如何。
楚洛衣轉頭對著北燕帝繼續道:“再者孃親素來淡薄,不喜權勢,不慕名利,一個三品誥命的頭銜已經讓娘受累不堪,若是再加封一品,只怕娘會日夜寢食難安。”
北燕帝觸及到略顯冷意的黑眸,回過神來,道:“愛妃說的有理,既然如此,那就罷了,愛妃深明大義,實在當是衆妃之表率?!?
雲威夫人的臉色一下子僵在了那裡,周圍衆人也是一愣,礙著雲威將軍的關係,沒有直接出言諷刺,可卻依舊少不了一番
夾刀帶棒的諷刺,一句句明褒暗貶讓她的臉色愈發難看,憤恨的咬碎了一口銀牙,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雲威將軍見此,微微蹙了蹙眉頭,上前一步道:“啓稟陛下,微臣...”
楚洛衣轉身看著跪在下首的雲威將軍,沉聲道:“若是父親認爲自己力不從心,不妨褪去一身官袍,回鄉歸隱,倒不失爲一件樂事?!?
雲威將軍的話硬生生的憋了回去,他本是想拒絕加封爲雲威國公一事,眼下皇嗣之爭日益激烈,他遲遲沒有做出選擇,再加上手中握有不少兵權,早已被諸位皇子所忌憚。
眼下加封爲國公,卻是真正的置身於風口浪尖,雖然權勢更大,只是若不做出選擇,只怕是會舉步維艱。
不過難以相信的是,從前那個在自己懷中撒嬌,溫溫軟軟的女兒,如今竟是會這般咄咄逼人,轉眼間,已經到了只能讓他俯首稱臣的地步。
想起當年往事,雲威將軍的心如刀絞般陣痛,對北燕帝的恨意愈發的深了起來。
收斂好思緒,沉聲道:“臣謝主隆恩,日後必當赴湯蹈火,以報陛下大恩大德?!?
楚洛衣滿意的收回目光,北燕帝扶著她的手,站在龍椅前。
衆臣緩緩跪下,齊聲道:“參見洛妃娘娘,洛妃娘娘萬福金安!”
楚洛衣坐在北燕帝一側的香案前,看著俯首稱臣的衆臣,冷漠的臉頰上浮起一抹張狂的笑意:“諸位大臣有禮?!?
女子漆黑的眸子中迸射出凌厲的光芒,宛如兩把寒刀,承載著笑意,睥睨衆人,滔天的氣勢逼得人臣服,從今日起,她是北燕寵妃!
就在這時,門外的太監再次傳出尖細的嗓音:“九殿下到!”
北燕帝臉色一喜:“哦?雲兒回來了?”
北流雲一身海藍色長袍,頭頂金色發冠,胸前一片月桂,足蹬一雙銀白色鹿皮靴,一雙琉璃色眸子,尊貴似海神,在衆人的目光中緩緩走入。
“雲兒怎麼今日回來了,飛霞城一事解決如何?身體恢復的如何?”北燕帝開口連發三問,足以證明北流雲今日在北燕帝心中的地位。
“參見父皇,飛霞城的百姓已經漸漸安穩下來,兒臣的身體幸得父皇庇佑,已經無礙,今日父皇封妃大典,兒臣自當前來慶賀?!北绷麟叺哪抗饴湓诒毖嗟凵砩?,掃過他身側的女子,只覺得她臉上的笑意刺目的讓他感到窒息。
北燕帝滿意的頷首,攬過起身站到身側的楚洛衣,對著北流雲開口道:“這是洛妃?!?
北流雲擡眸對上一身華服的楚洛衣,那是他從未見過的她,美的像是盛開的罌粟,帶著讓人心悸的蠱惑。
對上那雙黑眸,裡面水光流轉,不似往日的沉寂,帶著一種璀璨的光彩,只是無論他怎樣搜尋,在其中卻都看不到他的影子。
沒有期冀,也沒有怨責,沒有質問,也沒有傷痛,那種深入骨髓的冷漠,讓他遍體生寒,如墜冰窟,縱然早有準備,可是當真正的瞧見她的淡漠,卻還是讓他如遭雷擊,心彷彿緊緊擰成一團,無法呼吸。
男子險些後退一步,撐穩身形,垂下眸子緩慢道:“參見洛妃娘娘。”
話一落,嘴裡血腥味四溢,腥澀不已。
楚洛衣輕笑道:“九殿下有禮了。”
“好了!衆卿家都落座吧,歌舞可以開始了?!北毖嗟坜D身坐回龍椅,楚洛衣則坐在了一側的香案前。
柔妃始終強撐著笑臉,在皇后面前隱忍了數年不曾焦躁的她,在今日險些崩潰,她深深的明白,以她的美貌,加上她的心計,想要擄獲北燕帝,不在話下!
乾元殿裡,歌舞昇平,靡靡之音不斷,經過今日這一幕,衆人對楚洛衣不由得看重了幾分。
能夠讓帝王爲其舉辦封妃大典的妃子少之又少,而本以爲是個宮婢出身的妃子,如今才發現竟也是名門閨秀!再看北燕帝今日的氣度,只怕短時間內都會聖寵不衰!
楚洛衣冷眼看著大殿裡的一切,浮華亂世功與名,終不過一抔塵土。
她早知,憑藉她的美色可以輕易虜獲帝王的情絲,只是,縱然是卑微到極點,骨子裡的驕傲卻始終存在,她不願用自己的身體去換得權勢,只是命運終究是開得一場玩笑。
仰首飲盡一杯烈酒,任由火辣辣的汁液在胃裡翻滾,歌舞聲聲中,忍不住大笑起來。
笑著笑著,眼竟是模糊了起來,一切繁華皆成爲了幻影,只剩下最深的落寞和荒涼。
北流??粗鲜状笮Ο偘d的女子,蹭然起身,站在原地許久,眼中皆是陣痛,瞧見宮婢手中的酒罈,一手奪下,仰頭便灌了起來。
北流雲則是同周遭的大臣寒暄著,面對前來敬酒的人一臉笑意,來者不拒,顯得遊刃有餘。
一杯杯酒下肚後,臉色微醺,泛著紅光,臉上的笑意讓人覺得他比平日更易親近,一時間不少女子在父親的帶領下,也來到北流雲面前,含羞帶笑,美目含情。
楚洛衣沒有去看他,酒意有些上涌,起身對著北燕帝開口道:“陛下,臣妾有些不勝酒力,想要先行回宮歇息?!?
北燕帝回過頭來,看著臉頰微紅的楚洛衣砰然心跳:“既然如此,愛妃便先回去歇息,朕稍後便會過去?!?
楚洛衣淺笑著微微頷首,在外人看起來嬌羞不已。
“臣妾告退。”楚洛衣帶著小六子等宮人緩緩走下玉階,在衆臣的目光中坦然走出乾元殿。
途經北流海時,北流海正緊緊的盯著她,手中的酒罈有些顫抖,想要追上來,最終在觸及女子那淡漠的目光時,止住了步子。
繼續前走,不遠處北流雲正側身背對著她同兩名大臣寒暄,楚洛衣目不斜視的走過,北流雲的心神卻已經隨著她飄遠,空氣中只留下她身上那熟悉的一抹清香址。
走出乾元殿,屋外的寒風吹散了些酒意,凜冽的風雪讓人清醒了不少。
小六子將一件白色狐裘披在楚洛衣身上,提著一盞宮燈,躬身走在楚洛衣身側。
經過梅園,紅梅似火,上面交織著白雪的純白,頭頂一輪皓月,紅白交錯的枝頭下,一身月華白袍的男子靜默而立,長長的髮絲無風自動,輕輕打在臉上,如空谷幽蘭。
楚洛衣緩緩止住步子,樹下的男子也擡頭凝望過來,眸色有些複雜。
楚洛衣微微頷首:“八殿下。”
北流雪張了張嘴,最後卻實在不知該怎樣稱呼,洛妃娘娘?
他沒有去參加今日的宮宴,他厭倦這一切污穢的浮華,日復一日的奢靡一點點吞噬著人的靈魂,最後只剩下一具骯髒的軀殼,麻木不仁。
此刻面對著這個轉眼便成爲自己父皇妃子的女子,他的心情有些複雜,從母后那裡得知,母后至今被禁足,自己家族隱忍,皆是她一手所賜,想起從最初相見,到如今,竟是過了這麼久。
最終,北流雪沒有開口,只是微微頷首,便轉身離開。
楚洛衣的神色也沒有什麼變化,帶著衆人緩慢消失在梅林中,回到洛月宮。
“娘娘,浴湯已經準備好了,可以沐浴更衣了?!币慌越凶鼋痂C的丫鬟開口道。
楚洛衣點點頭,金鐲和銀環都是小六子之前安排好的心腹,眼下調到她身旁倒也都是信得過的。
銀環幫楚洛衣卸下頭上的珠釵,緩緩褪去衣衫,卻在瞧見那滿身的傷疤時,驚的後退一步,看著那滿身的傷疤,捂著嘴,緊咬著牙關沒有讓自己叫出來。
金鐲也是驚了一驚,卻到底是老太監訓練過的人,很快就恢復了鎮定,掃了銀環一眼,恭敬道:“娘娘,可以了?!?
“你們先出去吧?!背逡戮従徸呦略?,任由熱氣將自己包裹,閉上眸子,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半個時辰後,金鐲邁著碎步走了進來:“娘娘,陛下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楚洛衣睜開雙眸,從浴湯中走出,修長白皙的雙腿看的金鐲有些面紅耳赤,卻還是動作麻利的幫她打點好一切。
坐在牀邊,楚洛衣耐心的等待著,一雙黑眸卻有些麻木的冷意。
“皇上駕到!”
隨著一聲通傳,北燕帝滿臉紅光的大步走了進來,瞧見已經梳整好坐在牀邊的楚洛衣一時間心頭大喜:“愛妃久等了。”
楚洛衣起身伺候北燕帝將龍袍褪去,北燕帝一身金色褻衣看著面前垂眸斂目的女子,輕輕撫上女子細膩的臉頰。
楚洛衣不躲不閃,只是安靜的站在北燕帝面前,低垂著眸斂去眼中的凌厲和冷意。
乾元殿的酒席散去後,北流雲直接回了流雲殿,對著楚洛衣沒有一絲留戀的意思。
待到北流雲回到流雲殿後,肖雨落便緊緊追了上來,今天可以說是她最開心的一天了,楚洛衣這個眼中釘終於可以不再糾纏公子了,嫁給了皇上,她和公子就再也沒有一點可能了。
“落落,你怎麼來了?”北流雲道。
肖雨落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我怕公子心情不好,畢竟不管怎麼說,雲洛伊在東廠的時候都同公子..同公子...”
肖雨落的話並未說完,她到底不是傻子,知道這種話若是隨意說了出去,將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北流雲的目光有些迷離,似乎也想起當日在東廠的一幕幕,那日洞房花燭,她一身紅衣,美的驚心動魄,淺笑嫣然,便奪去了他的三魂六魄,那一日,她是他的女人。
“公子,你會不會難過?”肖雨落沒有表現出過多的幸災樂禍,憂心會不會惹得面前的男子厭惡。
北流雲輕揉著她的髮絲道:“難過總是會有的,畢竟她曾是我的女人,不過眼下她嫁給了父皇,對我而言,卻是最有利的,有了她在後宮,我的地位只會日益堅實,更加牢固?!?
肖雨落聽著男子輕柔的嗓音,心漸漸軟了下來,若他說是一點不難過,她是不信的,畢竟之前他對她的關切她是看在眼裡的,不過想想也是,男人又有幾個會爲了一個女人而放棄皇圖霸業,怕是什麼也比不得這天下來的重要。
肖雨落想到這的時候,心中隱隱有一絲不安,卻想著一定要讓父兄鞏固勢力,讓自己對公子的大業有所助益,只有這樣,自己纔不會被捨棄。
肖雨落靠在北流雲肩頭,北流雲垂眸看著身側的女子,琉璃色的眸子裡盡是涼薄。
“你們說少主說的是真的麼?”暗處時刻注意著北流雲的幾名老者議論道。
“想來是真的,不管那楚洛衣再怎麼美,終究是一個女子,若非是在少主落魄時相救,又怎麼會得到少主的另眼相看。”黑髮老者道。
爲首的大長老點點頭道:“至少我們監視了這麼久,少主始終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看來我們這一步是走對了,如今楚洛衣成爲北燕帝的女人,對於少主的大業也算是大有裨益,如此一來,倒是一個不錯的結果?!?
幾人紛紛鬆了口氣,另一名髮絲斑白的老者繼續道:“如今不用再對楚洛衣下殺手,倒是讓我鬆了一口氣,若我們真是殺了她,也是一份不輕的罪孽?!?
“出來這麼久,宗族裡又有些雜碎作亂,我們也是該回去了,若少主這邊有什麼異動,我們也會收到消息,如今倒是也不用太過憂心。”爲首的白衣老者開口道。
幾名老者紛紛歸去,消失在夜色中。
北流雲將肖雨落打發回去,熄滅了屋內的燭火,似乎打算就寢。
黑暗中,一名頭戴斗篷的黑衣人出現在北流雲面前,單膝跪地:“少主?!?
“老東西們安插了多少眼線。”北流雲冷聲道。
“少主身邊的人有三分之一都是長老們所安排。”
北流雲沒有開口,黑衣人做了一個殺的動作:“要不要屬下帶人將他們都..”
“我要他們都爲本宮效力。”北流雲雙手後背,眼中閃爍著一抹殘忍。
不等男子作答,北流雲再次道:“無論用什麼手段?!?
“屬下明白!”
黑衣人化作一道身影,消失在房中,北流雲終究還是出了流雲殿,在夜色中,避開眼線,出現在洛月宮門前。
至於那些避不開的眼線,則在第一時間死在了蒼鐮的刀下。
洛月宮內,北燕帝赤裸著上身,看著面前的楚洛衣道:“朕先沐浴更衣?!?
看到楚洛衣點點頭,北燕帝心頭鬆了口氣,徑自走向浴湯,慶幸著楚洛衣沒有主動要跟過來。
楚洛衣看著北燕帝那赤裸的上身,因著常年奢靡而無力的身軀,鬆散的皮肉,升起一抹厭惡。
此刻的北燕帝走進浴湯後,急忙從懷中拿出一隻瓷瓶,這是御醫剛剛爲他配置的藥丸,據說藥效顯著,只需一顆,便可大展雄風!今日,無論如何,他也不能在雲洛伊麪前丟了臉。
北燕帝心急的吞下一顆藥丸,猶豫了片刻,又吞下一顆,匆匆洗了洗,便從浴湯中走出:“愛妃,朕來了。”
楚洛衣在桌前站起身,看著迎面走來的北燕帝,又擡眸看了看窗外,眼中閃過一絲絕望,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