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奴才們已經一架古琴擺放於正中,連珠式琴,形飽滿,黑漆面,具細密流水斷,右側的精心雕刻以碧玉,成碧色芙蓉。
輕雪緩緩落座,看著璀璨的燈火一瞬間照的她有些恍惚。
指尖落在琴絃之上,勾勒出一幅煙波浩渺,雲水蒸騰之景。
漸漸的,琴聲激揚而起,水接天隅,浪捲雲飛,淡淡的洞庭煙雨幻化成風起雲涌,寒江月冷,秋水的寒涼彷彿從腳底滲入,讓人只覺得四肢百骸都被凜凜秋水席捲著。
輕雪神色中帶著一抹陰冷,也不知想起了什麼,影影錯錯倒映在那雙眸子裡,竟然折射出深沉的恨意,隨之而下的琴曲越發的殺意凜然。
浪打礁巖,激射出無數水劍,沖天而起,席捲飛雲,生生要將天上飄蕩的雲震裂。
楚洛衣嘴角勾起一抹輕笑,這世間的事倒真是有趣。
她將她剝皮剔骨在駭下坡下挫骨揚灰,該恨的該是她不對麼?
輕雪,你在恨著誰?
就在衆人沉浸在這殺氣蒸騰,陰冷仿若破冰而出的琴曲時。
一隻黑貓高昂著頭顱,挺著身子,豎直了尾巴,兩隻前爪交錯著,邁著高傲的步子,搖搖晃晃的出現在大殿中央,挺立的鬍鬚上在燈火之下閃爍著幾分晶瑩,像是通往冥鬼之界的信使。
輕雪的雙瞳,放著陰冷的綠光,像是瀚海深處不可觸及的詭異,屋頂上的碧寶石生生被比的沒了顏色。
“咦?這不是主子的貓麼?”小六子輕聲道。
楚洛衣的目光已經落在了黑貓身上,看著它那進三步退一步的步速,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光芒,脣邊勾起一抹淺笑。
黑貓漸漸步入大殿正中,正站在輕雪的琴架前不遠,搖晃著碩大的腦袋。
不少人被這一幕逗樂了,再看黑貓蹲坐在地上,學著北流雲的樣子,側著身子,一手拄著頭,一手醉眼微醺的看向上首的楚洛衣。
小六子的神色也有些糾結:“主子...這貓它....”
北燕帝也看的有趣,轉頭問道:“這是洛洛養的那隻貓吧,倒是個靈巧的。”
似乎感受到四處迎來的火熱目光,黑貓搖搖晃晃站起了身子,短短的胳膊開始扭動起來,兩隻前掌攥成肉肉的拳頭,雜亂無章的揮舞著,腳下的步子更是搖搖晃晃,一條尾巴時不時的擺動著。
逗得不少人都哈哈哈的笑了起來,小六子道:“看這樣子,倒是像在打一套醉拳。”
蘇公公看著場中大展拳腳的黑貓,眼睛都直了:“這....這不是...”
低頭再看向地上的酒樽處,早已沒了黑貓的影子。
北流雲看著場中正樂在其中的黑貓,有些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察覺到楚洛衣投來的目光,有些尷尬的將手搭在太陽穴,張開手指,擋住了臉。
看著它耳根上微微的紅暈,面紗下的薄脣輕輕勾起,一對酒鬼。
黑貓滑稽可愛的樣子一時間在場中引起了不少窸窣聲,當輕雪的琴聲急了,黑貓還會一手掐著腰,一面瘋狂的搖著腦袋,讓人好不擔心這碩大的腦袋會不會突然就被搖斷了。
一直垂著眸子沉浸在琴曲之中的輕雪終於察覺到周圍漸起的喧譁和笑聲,睜開嫵媚的雙眼,正對上一隻黑貓肥碩的屁股,甚至還在不停的扭動著。
琴聲戛然而止,衆人這纔回過神來,看向場中的輕雪,一個個整理衣衫,正襟危坐,也不知剛剛聽了些什麼東西。
黑貓察覺到音樂忽然沒了,衆人的目光也不火熱了,頓時轉過頭,看向身後彈琴的輕雪,一雙碧綠的眸子帶著微微的醉意,亮出尖利的爪子:“喵!”
屋頂上璀璨的寶石,經過燭火的影射,正照進輕雪的眼中,眼前的黑貓竟然幻化成兩三道影子,爪子不斷刨著地,後蹲著身子,馬上就要像她撲來!
輕雪甩了甩頭,面前的黑貓忽然與祭天那夜,抓花自己臉的那隻黑貓重合,頓時一掌拍在琴案上,操起古琴,注入內力,凌厲的音殺化作根根破空而出的利箭,向著面前的黑貓爆射而去。
刺耳肅殺之曲逼得不少沒有沒有內力之人紛紛捂住雙耳,有些驚恐的看向大殿正中。
醉醺醺的黑貓也察覺到了凌厲的殺氣,想要跑到卻已經遲了,發出尖利的叫聲,比起場外中的諸人,凌厲的音殺皆是朝著黑貓而來,短短片刻,黑貓的利爪已經將厚重的紅毯扯成碎片,彷彿承受不住這強勁的攻勢。
楚洛衣立即身來,海藍衣裙飄然立於龍座之前,滿眼冷意:“琴來。”
小六子即刻將之前的琵琶遞到楚洛衣手中。懷抱琵琶,素手輕彈,錚錚琵琶聲化作一道道凌厲音波,以楚洛衣所在之處起始,如狂風大作席捲過,如電閃雷鳴疾馳過,如馬鳴風蕭驚掠過。
一道道音殺至淡金色丹寇的指甲下飛射而起,在鋪天蓋地狂沙聚攏的混沌中,漸漸劈出一道光路。
如狂風過境的琵琶聲同雷霆之力的古琴聲相撞,發出刺耳的撕磨之聲,像是鐵鋸在一點點割裂著空氣,比起能濺起糙沫的鋸木之聲還要難聽上百倍。
不少人紛紛牢牢的堵上耳朵,卻又捨不得閉上眼錯過這驚心的一幕。
輕雪紅著眼,沒有看上首的楚洛衣,盯著面前的黑貓,更加猛烈的音殺宛若一條條蛟龍,扭曲著氣流,盤旋而出,露出猙獰的大嘴,尖亮的獠牙,朝著黑貓撲去。
黑貓發出一聲尖利的叫聲,只是在這巨大的嘶啞聲中,卻被吞噬不見。
楚洛衣手下的動作越來越快,桌案上嵌著紅寶的赤金酒樽也開始嗚嗚作響,在桌面上顫個不停,盛滿的瓊漿,也因爲這劇烈的顫抖,飄溢而出,灑在芙蓉滿面的香案之上。
狂發大作,吹的裙襬簌簌作響,緊緊包裹在女子的身軀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線。
手指愈來愈快,楚洛衣所發出之音,也漸漸凝化成一把金色的長弓,橫亙在空中,與輕雪的金龍遙相對應。
輕雪冷笑一聲:“找死!”
幾條細小的金龍漸漸凝實在一起,幻化成一條金鱗閃閃,俯瞰九州的龍騰。
因著沒有雄厚的內力支撐,楚洛衣所發出的音殺遠不及輕雪的來的雄渾有力,在輕雪咄咄逼人的進攻下,黑貓漸漸有些癲狂。
楚洛衣凝神靜氣,陣陣琵琶之聲鋪開一張大網,將四面八方的氣流席捲而來,漸漸凝聚在她眼前,化爲一道長槍。
拉弓,搭弦,射箭!
一向是她所擅長的。
長槍藉助之前所凝實而成的金弓,穿透萬代千秋,好似一把屠龍刀,對著金龍的額心,爆射開去。
楚洛衣的動作並未停止,以音將周遭的氣流再次凝成一把長槍,對著黑貓身後一寸噴薄而出。
在漫天混沌黑暗之中,金光劃破黑夜,開出一條光路?。
黑貓抓住時機,一躍而起,在楚洛衣爲它開出的這條光路之中,飛奔而出,一個縱身,穩穩的落在楚洛衣肩頭。
而另一支做箭的長槍,卻不敵霸道的金龍,支撐片刻後,在空中爆射而來,強大的氣流飛旋。
乾元殿外的風呼嘯著灌入進大殿,一路席捲起的狂風落葉,也盡數伴隨而至,厚實的紅毯,也被掀出陣陣起伏,像是涌動的紅色波浪。
明亮的燭火,被吹的忽明忽暗,不知吹滅了多少盞明燈。
漫天嫩芽綠葉盤旋,吹的人睜不開眼。
輕雪看著已經脫身的黑貓,索性不再糾纏,操起的古琴,直接將目標換成了楚洛衣。
楚洛衣頓感壓力變大,肩頭的黑貓也有些不安分,狂風吹打的小六子側著臉,勉強睜著眼才能看清兩人的狀況。
楚洛衣的臉色有些蒼白,誠如她所說,內力的差距是不容小覷的,音殺本就極其耗費心神,沒有內力源源不斷的供給,只會更加艱難。
但是她明白,眼下沒有退路!
這不是一場只要她停下,輕雪就肯作罷的遊戲。
一旦她停下,輕雪所爆射來的殺意便會趁虛而上,足以將她生吞活剝在這場抗爭裡。
緩緩閉上眸子,楚洛衣放鬆心神,因爲殺戮而緊繃的身體也一點點柔軟下來。
湛藍的衣裙,海藻般漾動的長髮,宛若處在深藍的海域,冰涼鹹澀的海水彷彿觸摸著她的臉龐,像母親溫柔的手,漾起的海風,陣陣的海浪,像父親的呢喃。
沒有人能忘記眼前這一幕,她懷抱琵琶於玉階之上,漫天落葉龍蛇般飛舞,三千青絲無風自動,任是百媚橫生,卻偏偏沉寂到肅殺清冽!
是了!是水!
楚洛衣脣邊勾起一抹淺笑,緩緩睜開清冽像在海水裡浸泡過的眸子,比銀河裡的星還要閃爍,在閃爍裡,有經血染成胭脂色的巍巍青山,有經殺伐百年依舊澎湃的滾滾江河,有匯聚天地光華於一瞬的日月之輝。
這一幕,成爲後世史書上,這個女子名動天下的起始,這睜眸一笑,是天地混沌初開後的一抹初晴。
手下的琴音漸漸變得柔和起來,輕雪微微蹙起眉頭,她在幹什麼!
漸漸的,之前的殺伐錚錚轉變成了柔和廣袤的海域,遠能接天連日月,近能呈龍載萬物。
輕雪的臉色也開始難看起來,不知怎的,這些注入了她強勁內力的音殺之劍,帶著凌厲之風,卻轉瞬間就消失於無形,連洛妃的裙襬也觸及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