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蘭是荒漠中的綠洲,登上高樓遠眺,極目之處盡是黃沙漫漫。 童話漫無目的地沿著長長的走廊往上,身側一根根金黃柱子,像黃沙一般刺人眼睛。另一邊的大殿洞開著門,風吹過時,懸掛在樑上的帷幔肆意瀟灑地揚起。 她的眼神有些迷惘,忽然間不知爲何自己會出現在此處,來路不可尋,前方不知何所往。童話愣了愣,耳邊似乎聽到有人的說話聲。 慌忙之中,她下意識就躲到大殿裡頭,藉著打開的門板擋住。等她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愣住了,想要出去時已經來不及,外面走廊上已經有人走過來了。 “現在迦蘭城內人心渙散,當年年輕力壯的,現今都已變成垂垂老者,小孩子呢,雖然長大了,可心智卻停留在幼年時期。想要重建迦蘭,恐怕不易。” 童話眼皮跳了跳,她聽得出來,這是白羽的聲音。 走廊外一共三對錯落腳步聲,她猜測帝拂歌一定在裡頭。心中更加警覺幾分,神色一凜便隱匿了呼吸。 外面那三人,也不知察覺到沒有,兀自直直走過。 在他們腳步聲靠近又漸漸遠去時,她聽見帝拂歌那清冷的嗓音說道:“那又如何?本座想做的事情,就必須做到。” “……” 童話心中暗歎,他還是這麼執著。 正當她以爲他們幾句要離開這裡時,前方幾個人的腳步聲卻硬生生頓住了。緊接著白羽詫異的聲音響起:“這是……主子,我們先去做事了。” 說完拉著邊上的人快步離開。 童話凝神聽了聽,發現外面此刻一點聲響都沒有。她正要鬆口氣,隨即就傳來一道小聲而怯懦的女聲:“他們、他們說……你是阿宥哥哥……你真的是阿宥哥哥嗎?怎麼看起來不像我的太子哥哥?” 童話先是驚愕呆立,隨後仔細回味方纔那女子所說的話,登時反應過來。“太子哥哥”指的就是帝拂歌了吧?她怎麼叫他阿宥?呵,原來她連他真實姓名都不知道麼…… 帝拂歌沉默了會兒,淡淡道:“嘉靜,外面很危險,我送你回去。” 歐陽嘉靜立刻掙扎起來,大聲叫嚷著:“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回去!你就是阿宥哥哥對不對?!你怎麼不回來看我?他們說已經過去二十年了,所以我長大了……阿宥哥哥,我不想看不到你,我們成親好不好?我們什麼時候成親呀?江伯伯說,等你解決好事情了,我們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 童話只覺著身體一震,僵僵的不能動,恍惚間竟什麼知覺也沒有了。 她不知道此刻帝拂歌臉上是什麼表情,也不想了解,此刻她只想快點離開這裡,再也不要看到他們兩個。 而事實上她也這麼做了。 就在帝拂歌猶豫著要怎麼把歐陽嘉靜帶回寢宮時,身後驀然響起異動。他回頭一看,呆住了。“童話?……” 歐陽嘉靜卻是往他身後一縮,目光閃躲:“是、是那個大姐姐……” “……”童話微笑著打量女子,心裡則罵道:大姐姐個鬼啊,明明你年齡比老孃還大!“不小心路
過,你們繼續。”她溫婉地笑著,笑意卻不達眼底,反而透出一股冷意。 帝拂歌心知她在生氣,但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於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 末了,他輕嘆一聲:“我送你到江公公哪裡。” 歐陽嘉靜委屈噘嘴:“不要,嘉靜不想去江伯伯那裡,阿宥哥哥你陪我玩啊,陪我玩嘛!” 帝拂歌煩燥地一聲輕斥:“閉嘴!” “……”歐陽嘉靜登時紅了眼眶,眼裡泛上朦朧水光,好似下一秒淚珠就會滾落下來。 見狀帝拂歌只能無奈搖頭:“走吧。” 歐陽嘉靜只能安靜跟上。 寒雩之術才破解幾天,迦蘭城內百姓尚且還未緩過神來。 好在帝拂歌即使出面處理,百姓反應還不至於太過激烈,幾天下來就穩定住了情況。 而帝拂歌安排的暗衛也在後一步抵達迦蘭境內,民心漸漸平定。 “迦蘭疲敝,此時正是與民休息的時候,還是儘量別大動干戈。”帝拂歌把批閱好的文案挪到一邊,一邊對著堂下幾位大臣說道。 身旁,童話默默給他研磨。她安靜地站在那裡,心思卻不知道跑到了何處。 近日來的奏摺很多,帝拂歌總是要到後半夜才能睡下。幾天下來,眼下已經隱隱現出一點烏青。 說不心疼是假的,答言無恨亦是謊言。 可現如今,除了強顏歡笑,她什麼也做不了。只要在等一陣子,她想,那就是她該離開的時候了。 帝拂歌叫了她好幾聲,卻遲遲不見她回答,當下眉頭緊皺。“你怎麼了?” 低沉的聲音隱約透著擔憂與歉疚,只是此刻童話全然察覺不出,只驚慌地猝然擡頭:“沒什麼沒什麼……我想我有點累了,我還是先回去歇會兒好了。” 說罷,從後面小門裡走了出去。 她放下簾子,腳下卻沒有動,背靠著門框側耳聽著。 “……”帝拂歌回頭看她一眼後便收回視線,望著堂下幾人問,“還有什麼事兒麼?” 幾個白鬚滿面的老者相互對望幾眼,隨後其中一人上前答道:“依老臣之見,國不可一日無君,還請太子殿下仔細考慮登基一事。” “登基之後便是娶後納妃。先帝與先皇后在天之靈,看到太子殿下成家立業,心中必然會很欣慰的。” 帝拂歌想也沒想就三言兩語地駁了回去:“登基一事是該提上日程,只是娶後納妃卻不急。你們也說了,迦蘭現今正該休養生息,大肆鋪張著實罪過,這事兒再議。” 聞言,大臣們也不好反駁他,只能道:“……是。” 時運就像是一面不斷旋轉變換的鏡子,你永遠無法從中窺探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對於所發生的一切既詭怪又無跡可尋,可冥冥之中卻自有因果。 那麼,誰又能告訴我,如今我在這裡的意義又是什麼?在我身上發生的一切是否也是命中註定? 她想不明白,卻又欲罷不能。時間證明不了一切,只是在人心疲倦之時自我安慰:事已至此,何必糾纏不放?到頭來不過庸人自擾。浮生一場夢,亦是人最無力之處。 她沿著路,
滿腦子開始胡思亂想。神遊之間,悶頭就迎面撞上一個人。“童話?你怎麼在這兒?你不應該在帝拂歌那兒麼,怎麼在這兒亂晃?” “他叫帝宥。”她莫名其妙地來了句,“沒什麼事兒我要走了。” “……”沈一辭詫異地看她,錯身過去時忙出手要把人拉住,然而他反應慢了一拍,童話已剎那間走遠。“欸?這一個個的是又怎麼了?奇怪!” 帝拂歌登基事宜很快就籌備起來,同時,他也變得更忙起來,幾乎腳不沾地。 算起來童話幾乎半個月不見對方人影,每次到朝議堂時都大門緊閉,問了人才知道又是召集大臣在裡頭說話。 她再一次見到他時,卻是在他的登基大典上,然而也僅僅是遠遠地望一眼而已。 這日他穿著墨色長袍,黑底白紋,騰翔的龍紋在衣角間飛揚,盤踞團雲之上的龍,一如此刻的他一樣,君臨天下,帝王威嚴不言自明。 她注意到,在大殿的另一邊露出一個人頭來,緊張地觀望著帝拂歌的一舉一動。 這時候,童話忽然覺得那上面接受百官朝拜的人甚是遙遠,彷彿在另一個世界。 可她卻像卸了擔子一樣鬆了口氣。“九韶,你說,他們兩個應該是會成親的吧?”她扭頭看著獨孤九韶說,“啊,真是羨慕啊!帝拂歌轉眼之間就成了人生贏家了。” “是嗎?”其實你不用這樣故作輕鬆,爲什麼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 童話煞有介事點頭:“是啊,你看,迦蘭是他的了吧,還有個歐陽嘉靜,不日就是他的妻子,那不就是人生贏家了麼。” 聞言,獨孤九韶失聲笑起來,童話看著他也笑了。 兩人對望一眼,獨孤九韶卻斂了斂神色:“你這個人,最可氣的地方就是,明明心裡很難過卻要裝著若無其事。表現出脆弱又有什麼關係?女人,不就是該受到保護的麼?” “……”不知爲什麼,她竟回想起那日帝拂歌衝著歐陽嘉靜發火,卻最終忍下來的樣子。 聲音低沉沙啞,明顯隱忍怒意。她笑了:“如果是帝拂歌的話,他會不會說‘嘉靜也是女子,更何況她情況特殊,比尋常女子更應得到呵護’呢?” 獨孤九韶佯怒揉她頭,道:“你滿腦子都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亂七八糟?呀,那可就多了去了。你知道每次你手上一拿拿扇子,我幾句忍不住想,要是裡面藏了尖刀,等你一開扇,那刀子就直直往你臉上刮,嘖嘖,這張漂亮的臉蛋就算徹底毀了。” “……”獨孤九韶怒,“再多說一句,信不信我把你從這兒丟下去?” 童話看他目露兇光,立刻投降:“信信信!誒說正事兒,那個,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獨孤九韶聳聳肩,不以爲意地道:“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童話注意到他看過來的眼神,心裡忽的一個咯噔,像是懼怕他突然冒出來一句她回答不上來的話,於是搶著說:“是嗎?我的話,大概會過一陣子到南陳看看吧。” “南陳?” 她重重點頭:“嗯!” “我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