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桐把臉轉向了掛著竹簾的窗口,視線投向了窗外,似乎在整理思路。透過竹簾,能看到遠處對面的住戶窗口中傳來的溫暖燈光,除此以外,窗外傳來的便是冬夜里的寒風聲,還有偶然經過的汽車發出的引擎聲、喇叭聲。莫桐此時的這個動作,如同是在把她的側影、順滑垂下的秀發以及秀發間露出的帶著圓圓的耳垂的耳朵特別展示給我看,加之房間里溫暖的燈光,她仿佛成為了一幅肖像油畫的女主角,莫桐的右手攏著咖啡杯,左手托著下頜,繼而放下了左手,與右手一同攏著咖啡杯,然后細長白嫩的手指便紋絲不動了,似乎正在竭力保護不斷被時間帶走的她的記憶。
“上次在你送我回來的時候,我在路上告訴了你關于我來長春工作的原因了吧!”莫桐把臉轉向了我,看著我的眼睛說道。
“是的!”
“那是我來這里的諸多原因中的一個!”莫桐在輕啜了一口咖啡之后說道,“人總會有那么樣的一個年齡段,對所謂的愛情充滿了幻想,把一切都想象得很美好,要完美無暇!而且要在想象之外的現實中對號入座。我在那個年紀里就是這樣的人!像那個時候的大多數的女生一樣,讀莎士比亞,讀朦朧詩,喜歡浪漫幻想,從沒有關注什么現實生活!”說罷,莫桐看著我,嘴角動了動,動得幅度很小很小,我輕輕地點了點頭,繼續等待她的下文。
“我的第一個男朋友——初戀的人——和我戀愛了五年之后,正式成為了我的丈夫。認識他的時候,我還是個高三的學生,我們是在畫班認識的,就是那種在專業課考試之前的美術輔導班。那年,我正準備報考服裝學院,他報考的是中央美院。那時的他在我的眼中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生,和畫班中多數的男生一樣,也蓄著長發,而我那個時候的頭發很短,比當時的畫班里所有的女生都短。他還曾經問過我,為什么留這么短的頭發。我記得我當時回答他說我什么也不為,我喜歡!潛臺詞就是:你管得著么?我的回答讓他沒有辦法再接著說什么了,那就是我們之間的第一次搭話。現在回想起來,我們能夠結婚并不太容易。我的意思是說,對于兩個人而言都是初戀,那個時候能夠從初戀走到婚姻的情侶并不太多,恐怕現在也是這樣!”
我點頭,隨后啜了一口咖啡。
“他是我最應該珍惜的、最值得我回憶,并且值得我用一生去愛的人!我那時候是非常任性的,他對我的包容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得到的。因為,我從小都是被家人寵愛得不得了的,受不得一丁點兒委屈。和他談戀愛的時候,我很不懂事,簡直是蠻不講理!只要有一點兒不合我的心意,我就會向他發脾氣,即便是我的錯,我也認為那是對的。不管怎么樣,我的什么都是對的,每次的結果都得是他向我道歉,而且要認認真真地說上十遍,語氣要溫柔,情感要真摯!達到我的要求我才會滿意!怎么樣?韓雨,看不出來吧?呵呵!”
“的確很難想象!”我說道,心中思忖,莫桐所言的情形確實讓我很難想象,眼前這位氣質優雅、成熟理性的女子,年輕時竟然曾經任性到如此程度。時間與閱歷的磨礪,的確有著非同一般的力量。但我轉而思考,處在那個年紀,加之被父母寵愛,想做到不任性恐怕也很難。“其實無論哪個時代,年輕女孩不任性的不太多,從一定意義上講,任性的女孩,更會顯出可愛的一面吧!”我接著說道,聽了我的話,莫桐微微的笑了一下。
“現在想起來,自己真是太過分了!直到今天我都覺得愧疚!”莫桐說完,微蹙了一下眉頭,然后抽出一支萬寶路遞給我,我接了過來,但是并沒有點燃。莫桐自己點燃了香煙,緩緩地吸了起來。
“從那次在畫班的搭訕之后,我們幾乎沒有再說過什么話,但是我能夠感覺得到他關注我的目光,他好像總是在有意無意的看著我。從我每次推門走進畫室,直到下課都是這種感覺。在我們戀愛之后,他把實情告訴了我,他確實就是在偷偷的看我,我的感覺沒有錯!你能明白吧?韓雨?人總會有那么一個年齡段,就是那種懵懵懂懂的愛慕,青春期里的少男少女們都會有的那種感覺!忍不住想要看,卻又害怕被對方發現!”
“是的!”
“那個時候,我也看過他畫的畫,素描、水粉畫什么的,憑心而論,真的很棒!看得出來,他是在用心去畫,不是單純的描摹,對描繪對象的形體內涵有著自己的理解,他是一個很有繪畫天賦的人,考中央美院是沒有什么問題的。我其實當時是很想向他請教的,可是以我當時的脾氣,我不可能那么做,倒是他不聲不響地過來幫我改畫,然后不聲不響的走開,逐漸的,我對他開始有了好感。但是我絕對不會表現出來,不會讓他看得出任何痕跡。我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聊天,是在畫班學期結束的那天,在下了最后一節課之后,他跑過來,看著我半天也說不出話來,我裝作莫名其妙的樣子,其實我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我偏偏問他有什么事情嗎?”莫桐說道。
“他這個時候才小心翼翼的問我說以后是否可以給我打電話,我知道他想要說的話大概就是這一類的內容,一點兒都沒覺得驚訝,我反問他,為什么要給我打電話?我是故意這樣問他的,他又像第一次搭訕的時候一樣的表情,被我噎得說不出話來,像一塊木頭一樣立在那里,看著他的樣子,我有點于心不忍了,所以就說可以給我打電話,他當時的表情像是難以置信、懷疑自己聽錯了一樣,還問我是真的嗎?我點了點頭,他看到我點頭之后,立刻露出了笑容,我能看得出來他是在竭力地壓制著心中的喜悅,然后回到自己的畫架前開始收拾畫具,最后連跑帶跳的出了畫室。我一邊收拾畫具一邊想,他剛剛的樣子可真是夠傻的。我背上畫夾剛走到門口,發現他又跑回來了,撞見我時,紅著臉問我電話號碼是多少。”
說到這里,莫桐把煙灰磕進了煙灰缸,臉上漾著笑容,注視著我的臉,她的笑容似乎是那種找回了一件已經丟失了許久的東西時才會出現的。
“青澀!浪漫而純真!”我看著莫桐的眼睛應聲道。
“是啊,而且無怨無悔!他第一次打電話給我,是從畫班回來之后兩個星期了。在他打來電話之前,我幾乎是每天都在盼著他的電話,一有電話鈴聲響起,我一定會搶在父母前面接過來,可惜都不是他!我總是想象著他打來電話時我們聊天的情景,開開心心的,讓他給我講新聽來的笑話,甚至開始想著我們的約會,最好是一起去郊游,選個好天氣,帶上喜歡吃的東西,到郊外游玩一整天,什么都不用想,只顧不著邊際的聊天,聽聽鳥兒的鳴叫,看看透明的陽光,一定很棒!冬天里可以去滑雪,從早晨滑到晚上,在雪地里抱在一起打滾,如果嫌冷,就去咖啡廳坐坐,聽聽音樂,反正只要在一起就好,我自己都覺得奇怪,怎么已經開始想到這些了,我們還沒開始戀愛呢!挺傻的吧?”
“當然不!‘人總會有那么一個年齡段。’”我用莫桐剛剛說過的話作為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