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馨姑娘自昨晚伴舞一曲後,稍稍放開點了;雖然不好意思到船頭甲板上和大家一起扎堆聊天,但會在人少時偶爾出來下,靠在房間門口的欄桿上,看一會兩岸的風(fēng)景。
楊孟晗有點好奇心,就想知道,馨馨到底是不是傳說中那種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的風(fēng)塵女俠。於是,逮著個機會,就故意繞點小彎子假裝隨口問道:馨馨姑娘師承哪位江湖前輩?
馨馨好像沒聽懂,說:沒有固定的師傅,小時候被媽媽買了,就有人教跳舞,不過師傅老換,也是東學(xué)一點西學(xué)一點,後來自己就會編舞了也就不用人教了;再後來,個子長得太高了,腳太大了,客人不喜歡了,就改行幫人教孩子跳舞了,秦媽媽是她原來的姐妹,等秦媽媽自己開了芍藥居,就一直幫忙到現(xiàn)在。
楊孟晗:看你出門背把劍,武功怎麼樣?
馨馨姑娘噗嗤一笑:我那是出門唬人的,舞蹈分徒手舞和道具舞,道具舞拿把扇子還是拿把劍,其實差別不大的;只是劍舞的力道更講究些,動作更大開大合些;武功是沒有的,不過天天練舞,力氣比尋常女子大些,對付個尋常男子是不怕的。
豁,還對付個尋常男子不怕!特麼的,少爺我就是個尋常男子,不,力氣連尋常男子都不如;看來要鍛鍊身體了,不然連馨馨姑娘都打不過,太丟人了......
潤淼從舅昨晚喝得有點大,早上起來得比較晚,不過看得出來心情不錯;再看著楊孟晗,眼裡多了些欣賞,好像是替楊孟晗老爸高興,楊家多了一個麒麟兒啊。
幾句閒話後,楊孟晗就把話頭引到滬上那邊,問道:從舅以爲吳天顯吳大人如何?
潤淼先生沉吟了一下,道:是個人精,很會做人,爲人很四海,膽子也不小;夷話講得流利,儒學(xué)底子倒是一般......
呵呵,買辦出身的吳大人,走的捐班路線,儒學(xué)功底好是不大可能的;會做人、很四海,倒是廣府商人的共性,後世這樣的老闆也不少;說到膽子大,從舅唉,你沒見過後世那些膽爆天的;跟他們比,吳大買辦就是個老實孩子。馬導(dǎo)不是說過嘛,超過百分之三百的利潤,能讓資本家殺人放火;呃,時空錯亂了,現(xiàn)在恐怕馬導(dǎo)纔剛剛流亡倫敦不久,有沒有說這句話都不知道,一不小心我成首創(chuàng),那就太不好意思了......
馨馨姑娘在房間吹笛子,三首曲子輪換著吹,後來就一遍一遍地吹著《白狐》。
楊孟晗敲了敲馨馨姑娘的房門,笛聲停了,門開了條小縫,露出一張宜喜宜嗔的俏臉;見是楊孟晗,竟微微欣喜地抿嘴一笑,把楊孟晗讓進了房內(nèi)。
馨馨姑娘:是不是奴家吵著了公子。
楊孟晗:沒有呀,只是沒想到馨馨姑娘笛子也吹得這麼好。
馨馨姑娘:我們什麼都要學(xué)一點的,只是我嗓子不算特別好,後來媽媽就叫我主學(xué)舞蹈;那時小,不知道,後來才明白,跳舞不能裹腳的;但只有裹了腳纔有機會讓人贖身嫁入好人家。大腳只能嫁到娶不起媳婦的人家,而且婆家還會很嫌棄。我個子高,人家就更嫌棄了,說我這樣的婦德都不會好,沒人會娶的......
有沒有搞錯,像馨馨姑娘這樣的,後世會搶破頭。廣大儒生的審美趣味真讓人搞不懂,非要把好好的雙腳弄成半殘廢;現(xiàn)代醫(yī)學(xué)早就證明,裹腳對女性對孩子都不好,中國人體質(zhì)下降,多少與這個有點關(guān)係;一代一代的媽媽們體質(zhì)不好,也不能運動,肯定會影響到孩子的體質(zhì)。
朱熹老先生這叫乾的什麼事!
馨馨姑娘輕聲地用吳語軟音絮絮說著,看得出來,早早被家人賣給青樓,她和家人感情一般的很;否則,不會這麼大了,寧願在外面漂著也很少回去。嗯,她這麼大了,還沒嫁人,而且還有青樓的經(jīng)歷,回家也是容易被家人和左鄰右舍歧視的。從她口裡只偶爾提一提母親,說明她和家人的感情是很疏遠的。
這其實是個有才氣卻命很苦的女人,這個時代快二十五了還沒嫁出去,心理陰影面積恐怕是大到快一點陽光都曬不到了。
肯跟自己說這麼多,楊孟晗再木,也明白她的心意了。嗯,說不定這次所謂的探親,都是女兒家的託詞,就是想找個機會跟自己單獨接觸一下。嗯,可能性很大噢!
但楊孟晗現(xiàn)在是個尚未娶親的人,未娶親先納妾對家庭和諧不好,現(xiàn)在雖然講究三從四德,但這樣做會很傷未來老婆的自尊心,更對不起對自己(前任)青眼有加的剛剛過世的恩師。估計對老媽很好的父親也不會答應(yīng);勉強進門了以後日子也難過,破壞遊戲規(guī)則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楊孟晗回憶起中國茶葉與生絲出口衰落的原因,也不全是國外產(chǎn)品的競爭;主要還是自己產(chǎn)品質(zhì)量不過關(guān)。
一開始是獨家生意,愛買不買;以次充好時有發(fā)生,拿老茶梗對付都算有良心的,混蛋的拿柳樹葉冒充茶葉都幹得出來。品牌意識不強,走的都是大路貨;現(xiàn)在所有的茶葉品牌其實都是茶莊的牌子,出口的基本沒有品牌標識。而且,包裝也不講究,密封也不好。中國炒製茶對真空包裝、不能透氣是很講究的;茶葉一旦漏氣返潮,那就是鮮菜心變成老酸菜了,雖然從物理學(xué)上講,東西還是那個東西,但口感和香氣,不可同日而語了。這也是後來茶葉出口主流慢慢讓位於茶磚茶餅,讓中國茶變成低檔貨的代名詞。
主要還是高檔茶包裝不到位不能長途運輸造成的。而茶磚茶餅與毛尖的差別,就是鮮菜心與老酸菜的差別。好彩歐洲人喝茶是煮的,還喜歡加奶加糖,茶葉品質(zhì)的差別他們一時半會搞不懂。但這個總不是長遠之策,總有一天會付出代價的。
生絲也是,除掉湖州生絲外,中國生絲因爲手工摷絲,加上蠶種退化,生絲色澤有些發(fā)黃,賣相上不如日本機器摷出來的生絲。
雖然,這是二、三十年後才顯得突出的事情,不過現(xiàn)在就要未雨綢繆,不讓情況發(fā)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楊孟晗在房間裡寫東西,他怕以後忘了,乘著長途旅行時間富裕,就抽空把前世的知識記下來,雖然是文科生,但理化基礎(chǔ)是有一點的,擱到現(xiàn)在好多都是領(lǐng)先的知識,雖然說不繫統(tǒng),而且他自己的動手能力也不強,記下來總是有用的。
還順手編了一個《會計學(xué)》小冊子,準備什麼時候教教二哥和小梅子。二哥是家裡藥鋪小掌櫃,算盤是沒問題的,但現(xiàn)在的中國記賬方法是單式記賬法,比較落後,就是俗稱的流水賬;小店小鋪的,還問題不大;如果一旦上規(guī)模了,漏洞就多了。
有人敲門,楊孟晗開門一看,是馨馨姑娘;讓進來後,馨馨姑娘說:三公子,船家說,半下午,船就到蘇州楓橋碼頭了,奴家來和你告辭一聲,多謝三公子一路照拂。
楊孟晗:嗯,沒什麼,慷他人之慨而已,馨馨姑娘不要在意;
馨馨姑娘:不知三公子這次在滬上要盤桓多久?
楊孟晗:嗯,十天八天吧,二十五號之前肯定迴轉(zhuǎn),總要趕回去過端午的。不知馨馨姑娘在家裡待多久?
馨馨姑娘:回去看一眼母親,也就沒什麼事了......
看著她有些期望、欲言又止的眼神,對這個時代的女性來說,這已經(jīng)很主動很大膽了。楊孟晗覺得不能再搪塞她了;否則,滿腹失落地回家,如果再受點氣,一時想不開尋短見都有可能。也許,她需要的就是簡單地不能再簡單的一句承諾吧......
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說:馨馨,我尚未娶親,有些事,不是時候的。
楊孟晗偷偷給自己一巴掌,你個木頭人,到臨了才醒過味來,一路上這好時光都讓你給糟踐了。
楊孟晗讓人專門僱了一條小船,讓大毛和汪百衡家一個夥計跟著送馨馨回家;還交代馨馨,碼頭邊的“有間客棧”,老闆和汪家是世交,已經(jīng)預(yù)定了十天後一間上房,十天後你就直接住進來等著。大丫頭滿面羞紅地無聲點頭應(yīng)著,一步三回頭地上了船。
一會,小船上飄來幽幽的笛聲,《白狐》,還是《白狐》;看來,代入感最深的,不是那些儒生們,而是這大丫頭;她把自己當成幾經(jīng)轉(zhuǎn)世磨難的白狐,這世要修成正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