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錦沉吟說道:“天下為家,四海無家,家的概念說大大于天,說小小于一顆塵埃,我卻是連塵埃也不如……”
錦親王看杜若錦陷入感傷之中,急忙說道:“這幾日,妙真寺山上的紅葉似火,不如大家一起上山觀賞一番。”
杜若錦情知自己有些失態,所以強顏歡笑,說道:“也罷,綠意你去準備一些吃食,午時,我們便在山上用飯。”
張貴在一旁說道:“這些小事不勞綠意姑娘費心,張貴定會妥善處理。”
如此一番,在錦親王的盛情邀請下,清遠主持一并前去,杜若錦看到遍山似火心境倒也開闊許多,幾人說說笑笑便到了山頂,只有殘歌落在了后面,似是不愿湊這份熱鬧。
中午時分,張貴和綠意平鋪了一塊布,將吃食放置中間,幾人盤腿而坐,殘歌站在遠處,倚在樹上,冷冷得看著眾人,綠意叫他過來他也不應,杜若錦沒法,只好親自前去,拉著他的手將他拖過來,殘歌坐在那里漲紅著臉一聲不吭,悶悶的吃著東西。
待到乏了,才從山上下來,回到竹屋,不多一會錦親王便告辭了,臨走時又發生一件小插曲,令杜若錦哭笑不得。
原來錦親王想要留幾名侍衛在竹屋周圍,可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殘歌或許是覺得有傷他武者的自尊,對著錦親王便冷然挑釁一番,張貴看不過去想要出手教訓殘歌一番,沒成想幾個回合下來,張貴一點便宜沒占到,還險些讓殘歌給撂倒在水湖里。
殘歌的武功路數有些詭異,伸手迅捷無比,幸好年紀尚小功力不深,否則錦親王也不可能一招制敵,直逼殘歌后退了幾步。
杜若錦有些詫異,想到殘歌曾經跟楚惜刀交過手,也不過是個平手,而錦親王與楚惜刀也不分軒輊,為什么錦親王卻能一招制住殘歌呢?
或許看出杜若錦的疑惑,錦親王手搖玉扇,表情卻是不敢懈怠,說道:“你是不是在想本王如何一招擊退他?其實道理很簡單,本王不過是借了他剛才迎敵未曾沉下丹田之氣,而本王此時出招,他勢必不能及時提氣抵御,如果是一對一過招,本王不敢大話說有勝算。”
殘歌沒成想錦親王竟會說出實情,表情上倒是有些松動,說道:“你明白就好。”
錦親王對殘歌的態度不以為意,面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說道:“此子必成大氣候,十年之后,武功定有非凡建樹。”
清遠主持也一直沒有離開,看見殘歌的武功招數,神情突然凝重起來,雙手合十說道:“這位小施主武功路數獨出一家,不知令師是何人?”
殘歌緊繃著臉,說道:“我師傅已經死了。”
清遠大師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小施主雖然武功高超,可是招數凌厲,招招取人性命,未免太過于陰戾?不知道小施主,是否愿意留寺十年,誦經念佛,修身養性,以化身上陰戾之氣?”
殘歌一怔,隨即不屑說道:“我師傅最討厭的便是和尚,我與怎么可能與和尚為伍?”
杜若錦走近殘歌,低聲喝道:“殘歌,怎么與清遠主持說話?你師父或許有不喜歡僧眾的原因,可是你卻沒有,怎么因為你師父的見地影響到你自己的觀點?”
殘歌還是有些執拗,只是礙于杜若錦在前,不敢再言語。
杜若錦朝清遠主持抱歉一笑,說道:“殘歌年紀尚小,不懂事,請清遠大師不要計較。”
“阿彌陀佛,”清遠主持雙手合十嘆道:“只愿十年后,不要因為小施主引起一場武林浩劫,老衲就算是死也死得其所了。”說罷旋即離開。
因為清遠主持的話,太過于駭人,杜若錦望著殘歌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探究,不過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難道十年后竟有這般能量?
錦親王打量了殘歌幾眼,沒有出聲,過了一會,才帶著張貴離開,臨走時說道:“你們暫且委屈幾日,過幾天本王安排妥當后就會接你們過去。”
杜若錦明白錦親王的意思,旋即說道:“如此辛勞王爺了,若錦一定將所花銀兩如數奉上。”
錦親王聽見此話,背影一僵,沒有回首旋即離開。
竹屋內,因為清遠大師的一番話,三人陷入沉默之中。
到了晚些時候,有人將齋飯過來,杜若錦看竟是清方大師,清方大師掃向殘歌的眼神格外凝重,令杜若錦的擔憂又添了幾分。
待用過飯,綠意去收拾床鋪,杜若錦陪殘歌坐在走廊外,許久,問道:“殘歌,你師父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為什么會將你調教得這般厲害?”
殘歌聽見杜若錦的問話,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神情淡然說道:“我師傅在我眼里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她很美,她總是說這個世界上有比她更美的人,可是我至今沒有看到。”
杜若錦怔住,她一直有個誤區,以為殘歌的師傅一定是男人,哪里想到會是一名女人?于是說道:“殘歌,你的師傅竟然是個女人?那怎么聽你說,她嗜酒如命?”
殘歌稚嫩的面孔上,有了幾絲狡黠的笑,說道:“誰說女人不能喝酒?師傅喝酒,也不過是因為憂愁難消,她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醉死……”
杜若錦聽殘歌說的輕松,隨即接口道:“但是她肯定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
“你錯了,她對我說,她這輩子放不下的只有一個人,可是她始終不肯告訴我,那個人到底是誰。”
杜若錦聽見殘歌的話,又是一怔,倒是不知道再開口說什么好,突然想起什么來似得,問道:“你說,你師傅最不喜歡的人是和尚?為什么?”
殘歌搖頭,說道:“我那時候還小,只聽師傅那么說過一次,可是她每一次看到和尚,都會恨得直咬牙,似是盼不得將人給吃了一般。她對待別人卻不這樣,雖然清冷些,可是從來不會惡言相對。”
杜若錦輕輕“哦”了一聲,徹底不知道再說什么好,不知道為什么,她每次面對殘歌的時候,都是有些語塞,似乎是有很多要說的話,可是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兩人閑閑坐著,就沒有再開口說話,遠處寂靜月色,水湖波光瀲滟,涼風習習,杜若錦靠在廊柱上,很是自得,或許這才是生活吧,舒適愜意。
突然,殘歌倏地起身,抽出腰中軟劍,直指東北角,喝道:“是誰?”
杜若錦也跟著站起身來,循著殘歌劍指的方向望去,有一個寂寞蕭條的身影,慢慢從竹林處走到月亮下,他白衣似雪,眉目清朗,赫然便是高紙渲。
杜若錦往前邁了一小步,再次看向高紙渲的時候,卻發現他白衣上點點血色,竟是像極了落梅,不禁心神俱驚。
待到高紙渲踏上竹筏,緩緩劃過水面而來,杜若錦又不自覺的往前邁了一小步,高紙渲的竹筏抵在竹屋邊,他卻并不順著竹踏上來,輕聲說道:“我只是想看看你……”
杜若錦未等出聲,綠意聽見動靜也出來了,看見是高紙渲不禁一怔,輕嘆幾聲,隨即拉著殘歌一起進屋了。
杜若錦看著高紙渲衣衫上的血跡,有些觸目驚心,不禁出聲問道:“你的傷……”
“不要緊,都是小傷,我撐得住。我就是想看一眼,只要一眼就滿足了。”高紙渲輕笑。
杜若錦松了口氣,不禁又扭過身子,嬌嗔道:“你自有你的滿湖月色,又來招惹我做什么?還嫌心里不亂嗎?”
高紙渲的手虛空得伸過去,也不過是片刻,就無力得垂了下去,他知道杜若錦說的滿湖月色,指的便是欣月,說道:“她只是……哎,我們不提這些,或者什么也不要說,我還能來看一眼,我已是可以含笑……”話未說完,一聲悶哼,嘴角流出幾縷血絲來。
杜若錦大驚失色,匆忙從竹踏上下去,哪知手還未觸到高紙渲,高紙渲的腳步一點,竹筏便遠遠離開了竹屋,停在了水湖中央,因為寂靜,再低沉的聲音也聽得清清楚楚,所以高紙渲的話傳來,更是令杜若錦的五臟六腑都被攪亂了,他說道:“不要靠近我,因為我怕我會忍不住抱住你跳進這水湖之中,一起沉溺,或許那才是我們最完美的結局。”
杜若錦心里一酸,聲音有些顫抖,說道:“沉湖也罷,沉溺也罷,我都想要你身子好好的,你先上來,我們先養好傷再說,好嗎?”
高紙渲站在竹筏上,衣衫隨著風吹而飄動,顯得飄逸而倜儻,如果,如果可以忽視掉那抹令人心碎的笑,他低沉說道:“你還記得,我們在崖底的那一晚嗎?如果我自私一些要了你,或許現在就不會有遺憾了,只是那樣,我注定在地下難安。”
杜若錦的心越來越起伏不定,帶著哭音說道:“你這是要做什么?定是要我跳進這湖里去拉你嗎?”
高紙渲的神情有一絲緊張,急忙說道:“不,不要如此……”話未說完,口里又吐出一口血來,順著嘴角流了下去,在這寂靜月色下,顯得詭異而傷離。
杜若錦的心被牽動起來,心里一急,便踏進了水湖里,急切得說道:“紙渲,我們一起走吧,去哪里都行,只要我們兩個人能相守在一起……”
高紙渲未曾答話,努力地展露出一抹笑顏,身子卻慢慢地倒了下去,倒在了竹筏上,杜若錦驚呼一聲,旋即往水湖里走去,可是她忘記自己不習水性,才不過幾步就在水里失去了平衡,嗆了幾口水。
殘歌和綠意聽見動靜都疾奔出屋,看到杜若錦在水湖里掙扎著,兩人毫不猶豫得跳水下去拉杜若錦,杜若錦推了一把殘歌,急道:“快去救他,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