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注視著臨飛的神情,竟然有些緊張,經(jīng)過了這么多事,他還會承認他們是朋友嗎?不可能了吧,如果還當他是朋友如何還會置王爺?shù)纳烙诓活櫋?
臨飛唇角輕輕地上揚,細長的雙眼如兩片柳葉般直視著前方,眼神有些恍惚。一些久遠的記憶像是拂過小草的微風般,軟軟的拂過心頭。
六歲那年他父母雙亡流落街頭,被太子府管家挑中進了太子府,同批進府的下人中他是最小的,因此時常受到其他人的排擠和欺負,但是太子見他伶俐,時常帶他在身邊。也因此讓原本跟在太子身邊的人視他為敵,處處刁難他。
七歲那年初春,一年一度的狩獵大賽在東郊皇家獵場如期舉行,各位皇子以及滿朝文武悉數(shù)前往,太子一時興起帶上了他。
初春正是乍暖還寒的時候,太子到了東郊后就完全忘了他,他被同去的下人孤立針對,他們不許他進帳篷去睡斷他吃喝,為期十五天的狩獵如果不是青銅奉了濬王的命令關(guān)照他,他應該不是凍死就是餓死了。
從那之后他和青銅成了很好的朋友,總是偷偷從太子府溜出來和他一起玩耍,跟他一起讀書習武,他也漸漸變得強大進而得到太子重視重點培養(yǎng)……
這些他都記得,永遠都不會忘記!
景繡知道他肯定是想到了過往,也不催促,耐心地等待著。
臨飛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看了青銅一眼,神色間對那段日子的懷念飛閃而過。
眉眼清冷,聲音平靜,“郡主想說什么就說吧,不必拐彎抹角,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景繡眼眸清亮,微微一笑,“我不會殺你!”
臨飛無動于衷,神色全無變化,仿佛對她的回答并不意外,或者說完全不在乎她會怎么處置自己。
“我想跟你打個賭!”景繡身子前傾,目光湛湛地看著他,神采奕奕。
臨飛扭過頭看她,眉頭微蹙,眼中盡是困惑。
“臨飛,我知道你本性并不壞,也從來沒想過要傷害濬王?!本袄C語氣篤定,“但是你自幼跟在司馬峻嶸身邊,你的忠心不允許你違背他的命令?!?
臨飛狐疑地看著她,“……郡主想說什么?”
景繡起身,緩緩說道:“你也看到了,司馬峻嶸已經(jīng)到了完全容不下濬王的地步,濬王此次兇多吉少,日后太子府和濬王府必將水火不容兵戈相對。自古忠義不能兩全,你夾在中間一定十分為難。”
“……你夜闖王府,落入我們手中,我們有理由殺了你??墒峭鯛敳蝗?,再三囑咐我放你回去。”
“王爺他……”臨飛神色間有所動容,“臨飛不值得王爺如此寬容?!?
景繡深以為然,“我也如此認為。”蹙著眉頭,話鋒一轉(zhuǎn),“但是王爺?shù)脑捨也桓也宦?,所以……?
她停了下來,定定地看著他,似乎在做什么重大的決定一般。
臨飛本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濬王危在旦夕,他一旦落入他們手中如何還能活命。
但是聽了景繡的話,也不由緊張了幾分,他不是怕死,只是覺得他欠濬王許多,自己還不能報答他,怎么能就這么死了?只要不讓他背叛太子,他愿意為濬王做任何事,哪怕要他付出生命的代價。
青銅雖然覺得景繡的話里充滿了陰謀的味道,但是也選擇沉默,心里十分好奇她說這些話到底有何目的。
此刻聽到她說要放了臨飛,吊著的心放了下去,對她接下來的話十分好奇,也有些緊張,他知道以小姐的性子肯定不會平白無故地放了他,必定有條件。
景繡目光在他們二人的面上轉(zhuǎn)了一圈,故意賣關(guān)子吊他們胃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所以,我會放了你,但是前提是你配合我演一場戲?!背领o如水的眸子定定地落在臨飛的臉上,“演完這場戲我就放了你,我說話算話,決不食言!”
臨飛和青銅都是一臉困惑和好奇,默契地相視一眼,又都飛快地轉(zhuǎn)過頭。
“怎么,怕有詐?”景繡挑眉看著他,語氣有些故意激他的味道。
臨飛若有所思,目光探究地看著她,“不,不是。”
他只是想不明白她到底要他配合演什么樣的戲,心里有些慌亂罷了。
景繡點頭,一錘定音,“既然不是,就這么說定了,跟我出去吧,記住,待會兒我說什么就是什么,看我眼色行事?!?
說著轉(zhuǎn)身走了出去,纖瘦的背影筆直修長,仿佛有著讓人忍不住信服和追隨的力量。
“等一下!”臨飛鬼使神差的跟著她挪動了兩步,急匆匆的叫道。
景繡扭過頭來,疑惑地看著他。
臨飛躊躇了一下,最后咬牙道:“濬王中的南疆秘藥是宇文烈給的,他那兒應該有解藥?!?
這應該不能算是出賣太子吧,他心里復雜地想。
景繡微微一挑眉,眼中厲光一閃,點點頭,“知道了?!?
宇文烈……傷害司馬濬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臨飛愣在原地,有些猶豫不決,心里“突突”地跳,從第一次見她她就給他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感覺,讓他莫名的不敢接近,總感覺她能在不聲不響就讓人消失一樣。
“走吧!”青銅見盯著景繡的背影發(fā)呆,催促了一聲,就自己率先跟在了景繡身后。
*
景繡剛出地牢,紅叔就神色匆匆地跑過來,“太子已經(jīng)在門外了。”
雖然只是他一個人,氣勢卻不小,趾高氣揚高高在上。
景繡點點頭,扭頭看了一眼已經(jīng)跟出來的青銅和臨飛,嘴角微勾,伸手,“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紅叔忙從懷里掏出兩張紙遞到她手里,“準備好了!”
景繡展開看了一眼,重新疊好放進懷里。眼中精光閃爍,如一只算計著肥肉的狐貍般。
含笑說道:“放他進來吧!”
紅叔點頭離去。
青銅和臨飛已經(jīng)出來,景繡目光無波地看了臨飛一眼,語氣淡淡地說道:“給他綁根繩子吧!”
雖然是演戲也要立求真實一點的好。
青銅一愣,一頭霧水地看著她。
見他不動,景繡調(diào)侃道:“怎么,舍不得?”
青銅臉色驀地一紅,忙點頭應是,轉(zhuǎn)身重新下了地牢去尋繩子。
景繡輕笑一聲,轉(zhuǎn)身往大廳的方向而去,留臨飛一人在原地。
大廳里,司馬峻嶸已經(jīng)神色傲然地坐著了。臉色很臭,就像來討債的。
見到景繡也只是微微抬眼瞄了她一下。
景繡同樣陰沉著一張美的讓人窒息的臉,不急不緩地走到主位上坐了下去。
“濬王危在旦夕,府上閉門謝客,不知師兄如此著急硬要進府所為何事?”語氣不善,不加掩飾對他的不歡迎。
司馬峻嶸輕笑一聲,這才正眼看她,語含諷刺,“怎么,濬王昏迷不醒,這濬王府就變成繡兒坐鎮(zhèn)了?你們何時成的親,于情于理都該通知師兄一聲啊?”
這論情他是司馬濬堂兄她景繡的同門師兄,論理他是君司馬濬是臣,他又是西臨貴客,怎么都夠資格參加他們的婚禮。
景繡又怎會聽不出他的諷刺,他這是在諷刺她多管閑事。
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師兄說笑了,我和濬王成親之時自然不會落了師兄的請柬?!?
說著語氣一轉(zhuǎn),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沉重地說道:“濬王昏迷之前再三叮囑紅叔,在他昏迷期間,府上的事情由我全權(quán)處理,怎么,師兄覺得有比我更適合管理王府的人選?”
司馬峻嶸冷笑一聲,也沒心思去和她爭論她是不是適合管理濬王府,轉(zhuǎn)了話題,冠冕堂皇地說道:“昨天晚上本太子派了最得力的手下代替本太子過來看望濬王,結(jié)果一直不見他回來,不知道繡兒是否知道他的下落?”
景繡端起旁邊的茶杯抿了一口,放下杯子,抬眼蹙眉看他,詫異道:“是嗎,竟有這回事,昨天晚上并不曾有任何人來府上??!”
說著一臉凝重地看向一旁站著的紅叔,問道:“昨天晚上有人來過嗎?”
紅叔嚴肅的答道:“沒有?!?
司馬峻嶸看著他們一唱一和心里氣極,要說有什么人比她景繡更適合管理濬王府的話不就非他莫屬嗎?
景繡憑什么在這里充主人,聯(lián)合紅叔這個老東西來糊弄他?
“我的侍衛(wèi)臨飛,紅叔應該并不陌生吧?”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睛微瞇目光犀利地看向紅叔,“紅叔應該不至于這么健忘吧?”
紅叔忙誠惶誠恐地彎腰,“當然記得,原來太子派來的人是臨飛啊,可是,老奴真的不曾見他來過?!?
司馬峻嶸雙拳緊緊地攥起,語氣凌厲,壓迫力十足,“臨飛跟了本太子多年,辦事一向穩(wěn)重,本太子既然派他過來他就不可能不過來,本太子敢斷定臨飛必定在這府中,若你們執(zhí)意不交出人來,休怪本太子不講情面!”
景繡冷眼看著他,昨天還一副溫和斯文的樣子,一得知司馬濬很有可能命不保夕就原形畢露了。
也罷,她也不和他繞彎子了。
“沒錯?!彼抗馓谷坏乜聪蛩?,“臨飛確在府上,我抓了他,并且打算殺了他泄我心頭之恨?!?
目光變得挑釁起來,仿佛在說:我就算殺了他你又能奈我何?
司馬峻嶸神色一凜,“繡兒這話就奇怪了,師兄竟不知道臨飛何曾得罪了你?”
景繡垂眸一笑,漫不經(jīng)心道:“師兄何必裝傻,人在做天在看,這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
“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我就要臨飛的命,師兄是給還是不給?”
司馬峻嶸沉默了,過去的十年他對這個師妹并不了解,但是在平陽城的這段日子有關(guān)于她的所有傳聞他都已經(jīng)了解的一清二楚了,從這些傳聞來看這是個睚眥必報的主。司馬濬如今命不保夕,她狗急跳墻什么事做不出來。
雖然他很確信這次刺殺行動天衣無縫,不可能讓人抓到把柄,即便如此懷疑他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但是奈何沒有證據(jù)又是在西臨,沒人會站出來指責自己。
而且真真假假,雖然有很多人懷疑他但也有很多人懷疑這是有人在借著他和司馬濬不合籌劃了這次刺殺行動讓他背黑鍋。畢竟司馬濬一出事,所有人第一個懷疑的肯定都是他。
但若是她出去大肆宣揚他是幕后主使,那么那一部分不信的人也都會信了,事情鬧大了傳回東旗父皇的耳朵里,那么……
短短十幾秒的時間,心中已經(jīng)百轉(zhuǎn)千回將激怒景繡可能造成的影響通通想到了。
景繡也不著急,沉著一張臉漫不經(jīng)心地喝著茶。
就在他剛要開口的時候她忽然像是妥協(xié)般的放下杯子,“這樣吧,我拿西臨的兩間鋪子換臨飛一條命,師兄以為如何?”
司馬峻嶸神色一怔,有些心動,但是更多的是懷疑,目光犀利地打量著她,兩間鋪子,她的還是司馬濬的?
景繡從懷中掏出先前從紅叔手中拿過的兩間鋪子的轉(zhuǎn)讓合同,重新交給紅叔遞去給他。
“這兩間鋪子雖然不賺錢,但是足夠買臨飛一條命了,師兄以為如何?”
司馬峻嶸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接過紅叔遞過來的店鋪轉(zhuǎn)讓合同,認真仔細地將兩張都看了一遍。
雖然只是兩間茶樓,并且不在平陽城內(nèi),但是于他而言也是巨大的誘惑。
他正愁在西臨的勢力不及司馬濬呢,這兩間茶樓就是他在西臨安插勢力和眼線的開始。而且還是司馬濬名下的產(chǎn)業(yè),這就更合他心意了。等司馬濬一死,他再慢慢吞并他名下的其他產(chǎn)業(yè),到時候……
景繡不動聲色地注意著他的神色,估摸著他應該想到了最美好的地方,冷冷出聲道:“不過是看在師兄妹一場給師兄一個面子才愿意拿出兩間茶館補償師兄的損失,其實完全沒有必要不是嗎?”
司馬峻嶸被她打斷思緒,抬眼不解地看著她,什么叫沒有必要?
景繡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頓咬牙切齒,“臨飛他本來就該死,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便宜了他!”
司馬峻嶸身子微微一震,被她眼中燃燒的仇恨嚇到了般,她不是看在他們師兄妹一場的份上這么做的,她是畏懼自己的身份,她在用這兩間茶樓收買自己。
她要為司馬濬報仇,但是也不敢或者說沒能力動自己,只有把矛頭對準臨飛,之所以拿出這兩間茶樓是為了安撫自己,他怕自己因為臨飛的死遷怒她找她麻煩。
她在告訴自己,刺殺事件以臨飛的死結(jié)束。
“好!”他欣然點頭,將轉(zhuǎn)讓合同揣進懷里,起身看著她,“你放心,臨飛隨你處置,師兄絕不追究你的責任!”
事情比想象中進行的還要順利,省了她不少口舌。景繡心里冷笑,面上卻依舊冷冷的,有些不情不愿。
司馬峻嶸心情愉悅,“憑你的姿色和在百姓心中的威望還怕找不到比司馬濬更好的男人嗎?以后有需要只管來找?guī)熜?,師兄能幫的一定幫你!?
看樣子,紅叔他們對她十分信服,她能隨意處置司馬濬名下的產(chǎn)業(yè)這一點對他來說十分重要,有她幫忙的話他將司馬濬名下的產(chǎn)業(yè)占為己有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
景繡心內(nèi)冷笑連連,面上卻依舊冷若冰霜,看都不看他一眼。
司馬峻嶸絲毫不介意她的態(tài)度,想必她的心里此刻對自己恨之入骨,但是又沒辦法報仇,這種滋味一定非常難受吧,態(tài)度不好也是正常。
“你好好照顧濬王,有什么需要盡管讓人去找我,我就先告辭了!”
說著神色愉悅,腳步輕快地離開。
景繡在后面高聲道:“我可以讓你見臨飛最后一面?!?
司馬峻嶸擺擺手頭也不回,臨飛跟他一場,能夠死的有價值也算是他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