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莊園已經(jīng)在望,一條筆直的大道通往莊內(nèi)。風吹云被康睿拉著,尋思:“自己左右無事,便到這英雄大宴上見識見識也無妨。”只見大門口站著兩個莊丁正在招呼來赴宴的各路英豪,那二人見了康睿,正想上前招呼,哪知康睿一把拉著風吹云閃身下了大道,上了旁邊一條小路。風吹云奇道:“我們不是去參加英雄大宴么?”
康睿笑道:“當然是了,不過現(xiàn)在還早呢,你放心,趙樸華的酒窖窖藏甚豐,輪的著咱們的。”風吹云啞然失笑,心道:“我又不好酒,管他窖藏多少。”笑問道:“那咱們現(xiàn)在是去哪里?”康睿一笑:“自然是去找醉前輩了,我與他約好了的,只是不知他會不會來。”說著赧顏一笑道:“我與他相識也時日不久,還不知道他的名號呢。”
風吹云笑了笑,這康睿性子豪爽率直,自己若是不回武當山的話,倒可和他交個朋友。二人走了不遠便見莊旁一座孤伶伶的大房子,房子四周極是空曠。雖然莊內(nèi)的喧鬧之聲依然不斷傳來,但此時風吹云站在這突兀的大房子前,還是不自禁的涌起一陣孤獨寂寥之意,問道:“那位前輩便在這里么?”康睿看了看四周道:“是啊,我便約在這里,也不知他來沒來。”攜了風吹云的手,一齊走進那大房子。
風吹云這才發(fā)現(xiàn)那房子只有三面墻壁,房中十幾口大鍋,但似乎已荒廢許久了,灶臺邊早有春草冒頭。看樣子這便是趙樸華用來施粥的粥廠了,怪不得四周那么空曠,想必施粥的時候,周圍一定搭了大棚。風吹云四面看了看,這里離病柳莊雖近在咫尺,卻好像極少有人來,墻角散亂堆著些柴草,四處蛛網(wǎng)連結(jié),莊中雖人聲鼎沸,近在耳旁,但這里又哪有半個人影。不由望著康睿,滿臉疑惑道:“莫非那前輩還沒來?”
康睿前后查看了一番,道:“他還沒來,該我們做事了。”風吹云見他不僅沒有失望之色,反而像是頗為興奮,不禁心下奇怪。康睿從柴草里摸出一把鐵鍬,卷起袖子,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搓了搓,笑道:“終于還來得及。”清開一處柴草,揮鍬便挖。風吹云越發(fā)奇怪了,忍不住問道:“這是干什么?”康睿鐵鍬翻飛,頭也不抬,只笑道:“你等會就知道了。”
風吹云心下嘀咕:“莫非他想挖個坑害那前輩。”搖了搖頭,這情形實在不像,見康睿面紅如火,也不知是興奮所致,還是酒醉猶未醒。
頃刻間,那坑便有半人多深了,風吹云站在坑邊,只覺一陣騷臭味越來越濃,不自禁的掩鼻退后:“莫非,這坑中埋著什么東西,不會是個死人吧。”風吹云心中正驚疑不定,忽然康睿哈哈大笑道:“還在還在,哈哈。”風吹云忍不住上前一看,只見黑乎乎的一堆,居然是……牛羊糞。不禁轉(zhuǎn)驚為奇,實在是不明白康睿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康睿此時也顧不得臟了,小心翼翼的把那些牛羊糞一鍬一鍬的鏟掉,又往下挖了兩尺,忽然,‘咯’的一聲,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風吹云越看越奇,康睿滿臉興奮,飛快的清開了那些土,露出一塊青石板,這才抬頭看著風吹云笑道:“在這下面了。”抹了抹額上的汗珠。饒他內(nèi)功精湛,但似這般急急而為,卻也已額頭見汗。
風吹云忍不住問道:“這下面是什么東西?”康睿嘴一張,還沒回答,便見一個白乎乎的東西掉了下來,正好落在那青石板上,‘滴答’一聲輕響,立得穩(wěn)穩(wěn)當當。二人仔細一看,居然是一只小小的玉杯,這玉杯掉在石板上居然沒碎。風吹云一驚,抬頭看去,只見一個人站在房梁上,只是此時已是酉時,天色漸暗,看不清那人的容貌。
康睿頭也不抬,沮喪道:“原來你早來了,害得我白忙活半日。”那人哈哈一笑道:“我便要看看你搗什么鬼。”
康睿一縱身,從坑中躍了出來道:“酒便在下面,你自己去拿吧。”說著向風吹云眨了眨眼,詭秘一笑。風吹云不明他意之所指,只好默不作聲。那人從梁上輕飄飄的躍下地來,風吹云見他約莫五六十歲,一身灰布舊袍,腰間別著一個小小酒葫蘆,臉色略白,頭戴方巾,一副書生打扮,收拾得極是齊整,只是滿臉倦容,醉眼惺忪,好似隨時都能睡過去一般。
風吹云見了他的模樣,不禁心中一酸,這種神態(tài)他見過一次,雖然只見過一次,卻已深深記在心中,永世不會忘記。那時,風吹云還是景少爺。有一次,景少爺無意間見到爹爹喝醉了酒,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爹爹醉酒。那時,爹爹也是這副神態(tài),還吟了一首詩,景少爺問爹爹那是什么詩,爹爹不答,后來問學堂的先生,先生嚇白了臉,吩咐景少爺不可再問,并且要把這首詩忘掉,永遠不可再提起。但景少爺何其聰明,他自己找到了這首詩的出處,原來是晉朝靖節(jié)先生的《擬古》,說得不過是種桑養(yǎng)蠶的事,又有什么不能提了。哼,大人們就是愛故弄玄虛。
唉,景少爺雖然聰慧,卻畢竟年歲太小,風吹云嘆了一口氣,喃喃道:“種桑長江邊,三年望當采,枝條始欲茂,忽值山河改,柯葉自摧折,根株浮滄海,春蠶既無食,寒衣欲誰待,本不植高原,今日復(fù)何悔……”眼睛望出去不覺已是一片模糊。
康睿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正待說話,那人眼中精光暴亮,看著風吹云沉聲道:“這位小兄是何人?”
PS:種桑長江邊,三年望當采。枝條始欲茂,忽值山河改。柯葉自摧折,根株浮滄海。春蠶既無食,寒衣欲誰待。本不植高原,今日復(fù)何悔。
是陶淵明‘擬古’詩的第九首,說的是晉朝劉裕篡位的事,其時恭帝尚未被害,與本書中建文帝逃隱之事倒也暗合,但景清身在局中,想來定然沒有這么灑脫,所以‘本不植高原,今日復(fù)何悔’一句,他是不會,也不可能吟出的。只是在下才疏學淺不會作詩,只好勉強借用前人詩文,實在慚愧,慚愧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