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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蝶(五)

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人人都見韓杜把風吹雲戲耍的毫無還手之力,哪裡料得風吹雲居然打了韓杜一個耳光。

青龍教雄踞西南,平日裡誰敢對韓杜一指加身?縱然是與人相鬥,尋常也不會打人耳光,須知江湖人物講的就是一個臉面,斫斷人一手一腳,或許還有化干戈爲玉帛的機會,但若一個耳光打下去,那是結下深仇了,非性命相博不可。

韓杜愣在當地,他怎麼也想不到風吹雲居然可以打到自己,他不是毫無防備,而是沒能防住。風吹雲也愣了,他也不相信自己隨手一格一帶,韓杜竟然讓了自己一掌。

一時間院中靜的只聽見屋旁林中隱隱鳥鳴,晨風輕撫間聲音恍若可聞。

忽然韓杜嘿嘿一笑,道:“沒想到在下一再相讓,閣下居然不識擡舉,你自尋死路,可莫怪我心狠手辣了。”言下之意,他饒了風吹雲,風吹雲卻乘虛偷襲。

他當著衆下屬之前,被眼前這少年扇了一個耳光,現在就算立時把這少年斃於掌下,丟的臉也找不回來了,心下惱恨已極,尤其此招是自己擋無可擋,惱恨之下又有些驚異。此時說成是風吹雲乘虛偷襲,面子上固然好過些,心下也自少些惴惴。但高手相鬥,居然被人偷襲,這高字說什麼也要打些折扣了。

倒是一干教衆認爲他言之有理,因爲人人都見風吹雲這一招去勢既緩,招式也拙,毫無出奇之處,韓杜不閃不避,自然是有意相讓。何況風吹雲這一掌是衝著他的面門而去,韓杜依然毫不以爲意,坦然受之。此刻看到這位教主愛子、未來的教主的涵養功夫如此高明,自然是人人盡皆歎服。相形之下,風吹雲敗軍之將,打輸了又不肯認賬,實在是無賴之至。

衆人心念未了,韓杜已掌扇齊施,攻向風吹雲,這一招扇指雙眼,掌進中宮,凌厲狠辣去勢兇猛,乃是殺招。由此可見,一個人涵養功夫再好,被人打了耳光,也是要生氣的。

風吹雲當韓杜說話時,心裡卻在尋思,他爲何要讓我?自己剛纔這一招只不過是武當派的入門功夫十三段錦而已,韓杜應該可以躲開。他爲何不躲不閃呢?風吹雲十多歲身入武當門下拜何望道爲師,但不到半年即跌落懸崖,武當派的心法口訣背了不少,可真正的功夫只會一樣,便是他師父親自教的十三段錦。這十三段錦乃是武當派最粗淺的入門功夫,就是竈下的燒火道人,也盡皆會使。

後來風吹雲身處懸崖絕地,武當派的武功是再也學不上了,但這套武當十三段錦卻依然勤練不輟,雖然有華玉峰教他武功,也不曾丟下。華玉峰也不去管他,一來自己的武功本與武當派頗有淵源,二來見風吹雲不肯忘本,心裡也歡喜。因此這武當十三段錦對於風吹雲來說,簡直比吃飯睡覺還要熟悉。不知不覺一招順手頂天立地式,不僅格開了韓杜的扇柄,居然還順帶打了他一下。可這一招不僅韓杜始料未及,風吹雲自己也是並非存心,只是這十三段錦對於他而言太熟悉了,右手既從左邊舉了起來,那是非從右邊落不可。

風吹雲此時見韓杜傾力而來,自己萬萬不是對手,又見他臉上紅紅的一個手印,雖是自己隨手而爲,並非有意,但心下還是頗感歉然,只得腳下一滑,錯開一步。但韓杜這兩招全力而爲,將風吹雲前後左右的退路全然封死了,哪裡能夠容他錯開半步呢?眼見形式危急,不覺又是提手一擋,卻是十三段錦中的擎天式。

說也奇怪,韓杜凌厲的招式被風吹雲這一擋,盡皆落空。原來這擎天式先雙手上舉,站直身子,作擎天之狀,後卻彎腰到地。這一直一彎原爲武當派的修身導引之術,以身動而導內氣,練外功而兼修內力,但凡各大門派,皆有這類入門功夫,並無特異。而且這武當十三段錦既非當世絕技,亦非獨門秘法,所以不僅武當山上人人會得,就是武當山下的農人樵夫,也常習此技,以爲健身之用。但此刻風吹雲的這一招擎天式卻先一擡手格開了韓杜的扇子,後一彎腰又將他的掌勢化於無形,這一下韓杜固是吃驚不已,風吹雲死裡逃生,也是稀裡糊塗。旁觀教衆多有見過武當十三段錦的,更是無比驚異:韓公子駭人的招式被武當派最基本的武功化解,那是什麼道理。

但韓杜的攻勢連綿不斷,急切間也不容風吹雲多想,只得把那武當派的十三段錦不斷的使出來。衆人只見韓公子越打越快,招式越發繁複多變,到最後只能瞧見一個白色的影子圍著風吹雲轉,只把自然看得目眩神馳。但風吹雲卻始終是那十三式的十三段錦,慢吞吞的自顧自反覆操演,卻將韓杜的凌厲攻勢一一化解。兩人一奇一拙,一快一慢,看到這番奇異的情形,衆人無不瞠目。烈火長老一片茫然,隱隱間若有所悟,但又摸不著頭緒,腐土長老關心則亂,心中連道:可惜,可惜,恨不得自己上前動手。旁觀教衆武功低微的皆感驚奇,不知風吹雲使的是什麼武功,如此簡單卻又威力巨大。有武功高的,卻越看越覺迷糊,雖然風吹雲周身守的甚是嚴密,但也絕非毫無破綻,如果自己拿刀一砍或是拿劍一刺,都可要了他的性命,爲什麼韓公子雖然招式越出越奇,卻奈何不了他分毫。

韓杜的這套武功出於他的母親衛夫人自創,她以華玉峰的武功爲藍本,務求精妙高明,處處遠勝於他,因此殫竭才智,終於創出這套武功,取名爲碎玉神功,用之對陣華玉峰的武功,果然是招招克敵,式式碎玉。華玉峰的武功已然巧極,而這碎玉神功,實爲天下武功之至巧,若非韓杜有意戲耍,風吹雲此時已死了上百次了。

但衛夫人創招之時,只以剋制華玉峰爲念,心裡想的就只是如果華玉峰便在眼前,那當如何如何。正因如此,她心中有了羈絆,難免有所束縛。華玉峰的武功本已大出常理,她要處處剋制華玉峰,那是非要遠在常理之外,還大大的出上一回不可。因此有些地方的不足之處,就是剛學武功沒幾天的新手也能察覺,她居然視而不見。

如若她今日在場,見自己苦創的遠在常理之外,天下第一奇巧神功遇上了常而不能再常,天下第一等笨拙功夫,兩廂較量居然不勝不敗,不知她作何感想。

漸漸的韓杜似乎也覺察出了這其中的關竅,停招凝立,只見風吹雲兀自東踢一腳西伸一拳,招式古樸簡單,自行操演不已。

風吹雲滿心疑惑,不知爲何自己所學華前輩的武功處處受摯,武當派的十三段錦卻能與韓杜打個不勝不敗。雖然眼見韓杜已然停手,但他的武功實在厲害,自己萬萬不是對手,既然這十三段錦可以對付他,那便先將就使下去,也不忙便歇。

這場景實在太過滑稽,院中衆人都看著風吹雲一招一式的使演十三段錦,十分認真忘我,宛如在他自家後院一般。無不好笑,卻又笑不出來,教衆中有機靈的手腳微微而動,心中暗記他的招式。韓杜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忽然擡腳一踢,風吹雲雖然早已有備,但他的十三段錦卻擋不了韓杜的這一踢,‘砰’的一聲,風吹雲結結實實捱了一腳,幸而韓杜這一腳只是試探,並未用足全力,倒也沒有受傷。

韓杜一腳得逞,哈哈大笑,他原本身兼母親衛夫人和父親韓無已二人的武功,只是一上來就用碎玉神功大展威勢。以至於到後來卻沒想到要變招,現在見風吹雲仍是不堪一擊,先前的惶惑不由一掃而空,心情舒暢,手作龍爪之狀,又和身撲上。

風吹雲認得這正是青龍教主韓無已的看家武功‘遣龍爪’。連龍都可以遣,由此可見這遣龍爪的厲害之處了。

天幸華玉峰雖然沒有跟風吹雲細說自己與青龍教之間的恩怨,但青龍教主的武功倒是細細的講過。也正賴於此,遣龍爪雖然厲害,風吹雲一時也不致受傷,只是他武功勝過對手時尚且不一定能取勝,此時遠落下風,情勢之危殆,只在呼吸之間。

正在狼狽間,忽然一個細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快用猴兒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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