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雲坐在她身後怔住出神。
他縱馬回旅店取包袱,心道:“左右無事,便跟她去看看也無妨。”又想:“那姑娘現下不知去了哪裡?她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回到那家小旅店呢?嗯,她對我的事似乎十分熟悉,要是她此刻便在眼前就好了,我正有許多事情不明白呢。”
一路心念翻騰:“自己原本是要下山找素水門的,但如今看來,素水門或許只是華前輩的一個藉口而已,他是不願自己因爲憐他孤苦而留在絕地。武當山是不能回去了,現在大師兄張玄一掌教,甚得聖眷,皇帝竟然派了大隊人馬給武當派大興土木,廣造道觀。佑安鏢局麼,當年自己承王叔父相救得脫大難,已十分感激不盡了,難道還要去打擾他嗎?想必陝西老家也早已被殺成了一片白地了。唉,天下之大,竟然沒有自己的去處。”
一念及此,忍不住雙手劇顫,緊握繮繩。深吸了一口氣,媽媽最後說過的話猶在耳邊:“你記著,媽媽只要你一生平安。這是爲母之命,你不可忤逆,你,你以後會明白的。”“我要忤逆她麼?不,我不能,這是媽媽最後的囑託,我一向都很聽話,不曾讓她失望過的。但是,媽媽,你知道麼,勃兒心裡很是難過。”他取了包袱,留下了房錢,又一路飛奔,心裡尋思:“我還是先去佑安鏢局看看吧,只悄悄的看一下,然後……然後就回到武當山,找到華前輩,陪著他了此一生罷了。”
風吹雲自幼身世特異,無法對人言說,後又跌落懸崖,更是形單影隻。他一生之中到此刻爲止,絕無一個玩伴,也無一個朋友,心中苦悶實是無以復加,因而性子未免有些偏激,愛鑽牛角尖,此時自傷身世,只覺世間悽苦蕭索,無甚己者。
春寒料峭,冰涼的冷風讓風吹雲心緒稍平。林媚姝不知他只一來回間心境已自不同,心下高興:“這少年初出茅廬,武功高強,卻又不太懂得江湖之事,我若把他招攬了來,豈非對聖教大有好處,也不枉佛母對我一番憐愛栽培了。”“這少年肯隨我一同前來,想必我剛纔故意示之以誠,已取得他的信任了。唔,他的手爲什麼要放在我的腰間,他武功這麼好,難道會坐不住馬?唉,我便爲佛母作這一點小小的犧牲,又有什麼要緊呢?”林媚姝在教中地位崇高,是佛母的幾名親信弟子之一,平日裡教衆見了她都是禮敬有加。她長這麼大,從來也不曾和一個男子這般親近過,但今日事急從權,又有心招攬,只得如此了。當下心裡又是惱怒,直恨不得一個通心肘把身後這人撞下馬去,卻又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念頭,好似只盼腳下這路程再長點。
夜寒如水,馬蹄如飛,猶顯刺骨的冷風吹在麪皮上,林媚姝卻只覺越來越熱。
同樣的冷風吹在風吹雲臉上,讓他心境漸漸清明:“林姑娘冒充唐賽兒是爲了傳教,可那個刀疤臉爲什麼要冒充唐賽兒呢?白蓮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教派?怎麼還有佛母、聖王什麼的,似乎比青龍教還要威風。唉,自己對江湖上的事可是半點也不知曉。”又想到:“那個人又爲什麼要冒充自己呢?”想了想搖了搖頭:“世上本來就沒有‘風吹雲’這個人物,我又何必管冒充的人是誰呢?”暗歎了口氣,一時心灰意冷。
只座下的黑馬此時跑得興起,馱著兩個各懷心事的人在夜色中一路飛奔。忽然,林媚姝一拉繮繩,那馬遽然而停,風吹雲問道:“怎麼了?”林媚姝腰一挺,風吹雲這才驚覺自己的手竟然放在人家姑娘的腰間,不禁臉上一紅,卻聽那姑娘說道:“有人。”風吹雲沒聽明白,問道:“什麼?”林媚姝低聲道:“前面有人埋伏。”
風吹雲一驚,凝目看去,道旁樹叢茅草,影影綽綽,也不知敵人埋伏在哪裡,不由心中對林媚姝暗暗佩服:“她可比自己強多了。”脫口而出問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林媚姝眉頭暗皺,她剛纔一顆心正飄飄忽忽不知想些什麼,一瞥眼間,卻見道旁叢中刀光一閃,遇上趕緊勒住了馬。但此時細看,又沒見了蹤影,難道是自己看錯了,心中疑惑,聽了風吹雲的問話,也不置可否。一時只聽馬兒輕輕打著響鼻,‘嘀噠,嘀噠’不耐的在原地踏步。
風吹雲見她不答,不禁有些尷尬,側耳細聽,果然聽得路旁有輕微呼吸聲,凝神細辨,居然有七八人之多。但這些人的呼吸或急促,或時輕時重,都算不上是高手。
風吹雲武功原就比林媚姝要高,此時聽出了路旁有人,便覺也沒什麼稀奇,道:“果然埋伏了七八人,你知道他們是誰嗎?”他先前碰了個釘子,這時便不問‘該怎麼打發’了。林媚姝點點頭,心道:“他果然武功高強,只是江湖經驗不足而已,我便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沉吟道:“看來他們便是昨晚攔我的那夥人了。”風吹雲心道:“我哪知道昨晚誰攔了你呀。”
林媚姝高聲道:“春寒未盡,各位夤夜相侯,足見盛情了。既然各位如此情重,便請出來見上一見吧。”
道旁有人重重‘哼’了一聲,卻不出來。
只聞馬蹄輕響,林媚姝暗暗心焦。對方的意思她如何看不出來,雖然行藏已泄,卻依然不肯現身,那定然是以攔下自己爲第一要務了。黑暗中也不知有多少埋伏,昨日他們人不多,自己仗著坐騎神駿,僥倖得脫,但道上那些絆馬索,刺馬釘也令她心悸。今天他們豈有不加強準備的道理,看來前邊路上的絆馬索不會少了,那又如何硬闖得過去。平日裡她獨當一面,遇事決斷,此刻卻忍不住低聲問風吹雲道:“怎麼辦?”
風吹雲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些什麼人,但見此情形,也已知道前路必然兇險,可是他急切間能有什麼主意,聽林媚姝問起,便道:“他們爲什麼攔你?”林媚姝道:“因爲我要去報信。”“報什麼信?”“嗯,呀,有了”林媚姝禁不住一聲低呼,回頭看了風吹雲一眼,眼神中滿是欽佩感激,她只道風吹雲早已胸有成竹,故意提點於她,道:“既然如此,還請雲少俠配合一下吧。”說著如此如此。風吹雲點點頭,卻不知她爲何要這麼做,自然也更不會想到林媚姝會把這出主意的功勞算到自己頭上。於是依言下了馬,裝作沒命價往回狂奔。
風吹雲最爲得意的便是輕功,此番全力施展,當真是快逾奔馬,轉眼間已轉過了一個彎,不知去向。果然,那埋伏在路邊的一干人衆全然沒想到馬上居然還有一人,見他越奔越遠,沉不住氣了,跳出來三個人。林媚姝見他們三人手中都端著一件黑乎乎的東西,仔細一看,竟似乎是連珠弩箭,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這連珠弩箭一次可發數十支箭,不僅準頭極佳,而且勁道比尋常暗器多了一倍也不止。這時見三張機弩一起對準了自己,林媚姝頭一次覺得有些膽寒。雖然她久歷江湖,此前比今日還兇險的處境也不是沒遇上過,但此刻心中卻只盼風吹雲能早些迴轉。
風吹雲尚未迴轉,林媚姝便聽得身後路旁竄出幾匹馬來,聽蹄聲,自是追風吹雲而去了,心中暗道:“這姓雲的小子雖然毫無江湖經驗,倒也不蠢。”又向那三人手中的機弩看了一眼,雖然有些害怕,卻還是忍不住在心裡‘哼’了一聲:“你們這些可惡的東廠番子,終於露餡了,天下除了你們,還有誰會有如此訓練有素的馬匹,裝配如此精良的機弩。”
終於,那三人中有一人上前一步道:“唐姑娘,別來無恙啊。”
林媚姝哼了一聲冷冷的道:“你們倒是陰魂不散,可惜得很,你們來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