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長老一怔,悻悻然退下。韓杜右手折扇唰的展開,森然問道:“閣下就是風吹云吧?”
風吹云見他儒衫方巾,手搖玉骨折扇,神情間倒也瀟灑,只是眼神陰鷙,面目白中泛青,令人望之頗不舒服。見他有此一問,心想:“他說的‘風吹云’定然是那個讓他們聞之色變的人了,雖然是他冒我的名字在先,但大丈夫又豈可冒他人之名。”心下苦笑,道:“我不是你們說的那個‘風吹云’。”
韓杜當然沒聽明白他言中之意,冷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風兄武功蓋世,幾次來去匆匆,我青龍教上下都無緣得睹風兄神采。今日有幸得見,風兄又何必過謙呢?”
風吹云又是好笑又是吃驚,不知那人冒自己之名都作了些什么事,于是大聲道:“大丈夫光明磊落,又何必冒他人之名。”那人雖不在身邊,但風吹云心中,這話卻是說給那人聽的。
韓杜一怔,向風吹云上下打量了幾眼,冷然道:“既然如此,那少俠便請接招吧。”說著折扇一指,直點風吹云前胸中府穴。風吹云早就暗暗提防,他吃了幾次虧,總算學乖了,見韓杜一扇指來,右肩一扭,堪堪躲過。韓杜右手反轉,扇柄又點向風吹云喉間的天突穴,左手鷹爪抓向風吹云腹間。這一下來勢甚急,若等他招式用老,風吹云勢必轉眼間便有開膛破肚之虞,忙身子后仰,右手格擋,左足踢向韓杜腿上的伏兔穴。韓杜叫了聲‘好’,不等風吹云左腳踢到,飄身而退。
這下韓杜一番搶攻,風吹云應付得便不如何瀟灑自如了,尋思:“這韓杜武功不弱,我若不占得先機,恐怕又要吃虧。”道:“韓兄小心了。”雙掌齊上,左掌擊向韓杜面門,右掌輕飄飄的斜斜拍出,兜了個圈子,回攻他肋間。這一招雖然看似平淡無奇,卻揉合了五虎斷門刀的霸道,回風撫柳手的輕盈,兼具武當淵停岳恃的氣度,三者配合的天衣無縫,恰到好處,風吹云此招一出,只待韓杜暫避得這么一避,自己便可得先機,后招源源不斷而至,雖無必勝把握,但只要不敗,便無虞了。烈火長老看得咂舌不已,心道:“這小子果然便是華玉峰的弟子,師父古怪,徒弟也古怪,唉他小小年紀,武功竟恁的了得。”烈火長老在一旁心念未了,風吹云左掌已然擊到,韓杜巋然不動,這一掌眼看避無可避,烈火長老‘哎呦’一聲,就要上前。但說時遲,那時快,韓杜玉扇一抖,‘唰‘的一聲,居然直指風吹云胸前檀中穴。這一招后發先至,攻的正是風吹云不得不守,雷霆萬鈞之勢居然被他輕描淡寫間化于無形。
風吹云大是駭然,華玉峰的武功并無名目,但這第四百三十七招威力之巨,連華玉峰自己也頗為推崇。這一招為占先機,自是全力而為。此時眼見韓杜的扇子在自己胸前凝立不動,倒像是自己生生往上撞一般。風吹云深吸一口氣,往后急躍,饒是風吹云輕功了得,這一躍也是勉力為之,姿勢難看自不必說,只覺氣血翻騰,‘騰騰’退了兩步,才站住了身子。
韓杜倒不追擊,拿起扇子搖了搖,微微笑道:“兄臺小心了。”
風吹云臉上一紅,暗暗調勻氣息。兩人招式都是一般的詭奇,以快打快,一合即分,旁人并未看清,直到韓杜撫扇而立,旁邊的教眾才轟然一聲‘好’。
風吹云輕松贏了烈火長老,此時正是興頭之上,信心滿懷,卻不料韓杜輕飄飄一招,即敗下陣,他心中的那面退堂鼓,難免就要敲上這么一敲了。但一抬眼,只見韓杜雙眼斜睨,一副輕視神色,不禁胸中一熱,激起了少年人的好勝之心,雙掌一揚,道:“有僭了。”他自出江湖以來與人動手,無不是被逼無奈,心下難免氣不足勢不壯,但此時氣充胸臆,一心只想取勝,出手自然行云流水,十分順暢。自覺練了七年的武功,這時算是全然發揮了出來。
韓杜面帶微笑,左足點地,身子旋轉,輕飄飄的只以折扇輕點微戳,竟然化解了風吹云連續的猛攻。風吹云不急不躁,沉著出招,漸漸的招式越發的精妙,身形也愈發飄逸。旁人只見二人寬袍緩帶,都是一般的揮灑自如,當真是翩若驚鴻,宛如游龍,令人心曠神怡,心中暗暗喝彩。但風吹云卻越打越覺得韓杜的一招一式間都透著古怪。
華玉峰少年甫出道時,曾以至樂劍和秋水掌名動江湖,但他后來機緣巧合,竟然習得各派武功。他本是天縱聰慧,融會貫通之后,巧加運用,使出來的武功門門似是而非,招招匪夷所思,縱橫江湖幾無敵手,于是頗嫌長劍累贅,又有殺氣,改而使起了折扇。
他于這折扇中的點、刺、削、擋、戳、挑等諸般運用當真是無一不精,可稱的上是江湖第一人,這門得意絕技自然也傳給了風吹云。風吹云剛下山時怕被人認出,雖然一直沒敢使用,但對折扇的種種用法卻了然于心,現在見韓杜的折扇招式雖然也是平平無奇,但卻好像是專為克制自己的武功而創,往往招式使到一半,被他折扇一點,再也無法使下去了,只覺縛手縛腳,氣悶得緊,只想大叫大嚷一番,方才舒服。
忽然一個疏神,‘啪’的一聲,被韓杜在背上輕輕拍了一下,只聽韓杜笑道:“云兄,這逍遙札記里的武功,你可曾學過么?”風吹云一怔,這一招雖然匪夷所思,但自己卻隱隱似曾相識。韓杜一擊既中,便飄身而退,教眾又是轟然叫好。
韓杜意態悠閑,折扇輕搖,微微一笑道:“云兄,在下可又要攻你的肩背了。”轉頭對烈火長老道:“他剛才那招,其實是可以躲過的,你看清楚了。”話音剛落,身形晃動,已欺進到風吹云身前。
風吹云聽他提前說出要攻自己肩背,對自己的輕視,真是無以復加,但心中雖然氣憤,卻早已暗暗提防。見韓杜欺身而進,不守反攻,左拳搶出,直指韓杜前胸。韓杜‘咦’了一聲,似乎有些詫異,但兩人僅交了三招,在第四招上,‘啪’的一聲,風吹云背上果然又中了韓杜一下。
烈火長老拍掌叫好,欽佩之情,形于顏色,向腐土長老看去,心道:“原來韓公子武功如此了得,卻沒聽你說起過。”腐土長老滿是青氣的馬臉上也頗有得色,眾教眾更是歡聲雷動。這位教主兒子自小不在教中,眾人也只是聽說教主有這么一個兒子而已,大家都說他跟隨他的母親衛夫人在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修習武藝。半年前他回到教中,不久即遇上了風吹云幾次三番前來尋釁,教主不在教中,青龍教自以他為首,但他拿風吹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眾人雖然嘴上不說,心里自是大大的瞧不起這個韓公子,此時見他武功如此精妙,人人心中都是一般的想法:“風吹云是故弄玄虛,不敢與青龍教正面為敵,若是他敢與韓公子打上一架,韓公子未必便輸。”
風吹云心中一片茫然,見韓杜折扇輕搖,心中只道:“不可能的,他的每一招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來勢去勢,簡直比自己練過的武功還熟悉,但,怎么……”韓杜笑道:“云兄,服了么?”要照此前,風吹云肯定想著如何跑了,但此時心中一個聲音卻大聲道:“我不服,我不服。”揮動雙掌,又撲身而上。
他這次的攻勢越發的凌厲,招式間的威力被韓杜一激,也慢慢的發揮了出來。但說也奇怪,韓杜所練的武功,似乎就是專門為克制風吹云而來,只要韓杜折扇一點,無論風吹云如何出招,總是到了一半便使不下去了。風吹云只覺周身似有一層蛛絲一般,纏得自己手腳都無法抬舉了,越來越重,越來越重。眾人只見韓杜的折扇虛點,每一下都沒有點到風吹云身上,但風吹云卻恍如喝醉酒般腳步踉蹌,再也沒有了剛才那般的瀟灑了。不由面面相覷,均感駭然,對韓公子的敬佩,自是又加深了幾分。
風吹云心中卻是越來越涼,見自己一招使出,韓杜又是折扇虛指,點的正是自己所不得不救,忽然心中起了執拗之性,拼著讓他一點,哪怕就此受傷斃命,也要把這一招使完,韓杜一笑退開,問道:“云兄拼命么。”風吹云道:“正是。”猱身而上,果然全是只攻不守的架勢,再也不理會韓杜的折扇,一味只是出招,只覺得心中終于暢快,身法也復又瀟灑了起來。但只聽的‘啪啪’聲響,風吹云胸腹、手臂,不斷被韓杜的折扇打中,韓杜似是有心要風吹云出丑,雖然這每一下都可讓風吹云受傷倒地,束手就擒,但他偏偏毫不用力,風吹云只覺得身上微微生疼,心中卻越來越涼,斗志全消。
終于,風吹云呼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再打下去就是無賴了,住手不動,心中實是絕望已極。韓杜微微一笑,仍是用折扇指著他,道:“云兄,服了么?”風吹云于眾教眾的哄笑聲中,見到韓杜又是得意,又是鄙夷的臉,忽然想到:“他剛開始時為何似乎對我頗為忌憚,出招極盡狠辣,但幾招之后,他便似乎胸有成竹了,這是為什么?是了,他開始以為我是那個‘風吹云’,但后來卻發現他的武功盡可對付得了我,所以便大為放心。……難道,他不是那個‘風吹云’的對手,但他卻能把我玩于股掌……”心中又是傷心,又是不忿,大聲道:“我就是不服。”抬手隔開韓杜的扇子,‘啪’的打了他一個耳光。
這一個耳光既響且亮,眾人都是一怔,包括風吹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