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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四)

韓杜看著場中情勢,暗暗心焦:今日好不容易才攻入素水門的老巢,哪知忽然出現了這么一個少年,這少年倒也罷了,關鍵是風吹云。不知剛才那一聲驚呼是不是他。想到風吹云,韓杜心中忽然一凜:“風吹云來素水門干什么?”剛才被和婆婆忽然這么一叫,韓杜這時才回過神來,實在是青龍教上下被‘風吹云’攪得驚懼不已,不然他早該想到了。

韓杜暗暗心驚:‘風吹云’在找青龍教的逍遙玉佩,素水門也是來找青龍教的逍遙玉佩,莫非他們兩家是一伙,又或是‘風吹云’也來了搶素水門的玉佩。是了,三塊玉佩非得合在一起才有用。‘風吹云’若不是來搶,便是來保了。想通此節,韓杜心下又驚又怒,一個素水門已不容易對付,倘若加上‘風吹云’那更加不好對付了,就算他們不是一伙,玉佩讓‘風吹云’搶去了,那‘風吹云’的勝算又多了一分,青龍教的勝算可就少了一分了。這時那屋中再也沒有任何動靜,‘風吹云’也不再出聲,莫非他已得了玉佩走了,想到自己辛苦半日卻極有可能是給他人做了嫁衣。韓杜心中怒氣勃發,看著那黑沉沉的樹冠怔怔出神。這時他身后的寒水長老鐵慕春在他身后不自禁的低聲自語:“華玉峰、華玉峰,他,他就是風吹云!”語氣中又是興奮又是害怕,韓杜聽了臉一沉,他擔心逍遙玉佩被風吹云半路順手牽羊給拿了去,一口氣正沒地方出,不由回頭沉聲道:“鉄長老。”那鐵長老充耳不聞,只是緊盯著場中,根本沒聽見韓杜在叫他。韓杜‘哼’了一聲,這鐵長老是個五十來歲的矮老頭兒,是教中的老功臣了,又與教主的關系極好,韓杜不好拿他怎么樣,見其他幾位長老也是失魂落魄的緊盯著場中的角斗,便自去吩咐手下教眾。

手下教眾得令而去,韓杜看了看院中,只見孔二時與那少年打得正酣,孔二時招招進攻,出手固是精妙,但每每那少年都能從千鈞一發間避過,身形巧妙遠勝于孔二時,更難得的是,他身形優美,宛若驚鴻,只看得眾人忍不住便要為他喝彩。韓杜心中暗罵:這個孔二時一個莽漢,我叫他用朱焰門的朱焰結果了那少年,怎么還越打越起勁了。孔二時此時心中也是焦急萬分,他又何嘗不知韓杜的用意,但他在與風吹云拆到十多招的時候便已看出眼前這個少年一定與華玉峰有莫大的關聯。

孔二時于三十五歲上又拜師學藝,完全放棄自己以前練的外家霸道功夫,改練以小巧見長的悠然掌,他的這位師父曾對他言道:“這悠然掌雖然厲害,可惜卻是套殘缺掌法。全套一百零八路,只留下了七十二路。據說當世只有一人懂得全套,這人便是華玉峰。”他練了這掌法之后只覺其中似乎奧秘無窮,又有許多難以索解之處,不由心癢難撓。但可惜華玉峰被青龍教圍逼墜崖而亡,他練這套掌法卻是在華玉峰死了一年之后,從此世上再無一人能解他心中之癢了,孔二時每每練這套掌法,都忍不住要嗟嘆一番。

后來聽說‘風吹云’又出現在江湖,孔二時心中不禁又起了希望,但風吹云行蹤詭秘,無人得見,就算見了,風吹云又怎能教自己這套掌法呢。孔二時七年前與華玉峰交過手,自然知道華玉峰的武功路數,他一見這少年的武功,登時便想起了華玉峰,想起了那套悠然掌。孔二時此時轉了許多念頭:如若擒住了這少年,他未必會落在自己手里。韓杜等不是將這少年殺了,便是逼問他素水門的事項,自己可沒機會學他的悠然掌了。何況就算要擒,現在這少年越發滑溜,不下重手,只怕難以擒住,可萬一一個重手打死了這少年,那就糟糕了,孔二時自恃武功了得,又兼心狠手辣,身上從來不帶‘朱焰’的解藥。此時若然要對這少年使上朱焰,他自然是必敗無疑,但沒有解藥,只怕也性命難保。傷了這少年一命倒不在話下,可自己的悠然掌也不知何年何月能練得全了。當下只想逼得這少年使出這悠然掌來,然后在一旁觀看。

風吹云見這漢子出招雖然狠辣無比,卻少有凌厲之風,心中暗暗奇怪:他為何突然手下留情了,莫非真的怕了‘風吹云’的名頭。但他若不下殺手,自己便能多撐一陣了。風吹云此時只剩三成功力,實在不是這孔二時的對手。

孔二時見這少年奇招怪招層出不窮,一百來個回合居然沒有一招相似的,又喜又急,果然這少年的武功依稀便是當年華玉峰的路數。只是要逼得他招窮而使悠然掌的話,恐怕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辦到。孔二時心中交戰,心想自己身為烈火長老,平素于教中頗有威嚴,這可并非眾人折服于自己的為人,而是因為武功高強,現在眾目睽睽之下自己久久不能擊敗這少年,只怕眾人之后會有些瞧不起自己了。他偷眼望去,果見院中眾人都是全神貫注的看著自己二人相斗,有的歡喜贊嘆,有的目瞪口呆。但眾人的眼光都是瞧向這少年的多而瞧向自己的少,又見韓杜也是滿臉怒容,他可是教主的愛子,未來的教主就是他了。心中一凜,想要下重手,卻終究是不舍得自己的悠然掌法,只好慢慢等這少年內力不濟,才來擒他,但心下卻又希望這少年能就此打下去,使出了悠然掌,那是最好不過了。

這時旁邊有教眾來向韓杜報告:四周都已圍死,躲在屋中的人絕不可能出得去;除了這棵大樟樹,大家四處都搜過了,也沒發現有人。韓杜微微一笑,又向孔二時望了一眼,心道:“這個烈火長老,那少年一出來我就叫他上前一拳結果了他,免得橫生枝節,但這莽漢不知今天撞了什么邪,居然屢屢手下留情。哼,我若再讓別人上前幫忙又難免得罪了他。這家伙雖然有些不是,但武功還是高的。”這時旁邊早有四個教眾拿來兩支水槍,‘嗤’的一聲響,一道細細的水柱射向那大樟樹。那水柱似乎黏性極好,射上去居然沒有滴下來,原來是火油。旁邊緊接著一個教眾點燃了一支火箭,‘嗖’的射向那樟樹樹冠,登時‘轟’地一聲,樟樹登時著了起來。韓杜哈哈大笑,心中暗暗得意:看你還往哪里躲。

其時正值五更天,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但這大樟樹‘呼呼’大燒,登時整個山坳都是大亮。在樹枝被燒得‘噼啪’聲中,風吹云已與孔二時堪堪斗了兩百多招。風吹云雖然招式不減精妙,但畢竟大耗內力之后,又受了傷,全仗著自己所學詭奇繁復,才不致落敗。此時久斗之下,已然氣喘吁吁,腳下也有些浮了。只見熊熊烈火下,韓杜和其他幾個長老向屋中走去,心中大急,右臂一緊,已被孔二時拿住。

那孔二時一得手,指如風行,隨手點了風吹云胸背,上臂,大腿十數處穴道。風吹云‘通’得一聲,摔在地上。孔二時抓住了這少年,心下又是得意,又是高興,哈哈大笑道:“嘿,小子,這下的癢癢撓得你舒服吧,哈哈。”心中暢快之極又在風吹云身上狠狠的踢了兩腳。

風吹云忍住了疼,倒在地上見韓杜等人走進屋中,心中大急,一時倒顧不得自己已被青龍教的人抓住了,想也沒想就大聲叫道:“你們要的東西我知道在哪里。”韓杜聞言一愣,回頭見他已被孔二時制住,停也沒停就進了屋。

風吹云見韓杜等人徑自進了屋中,心中忽覺有些絕望,心想:若是華前輩在此,絕不致像我這般無法可施,他就算武功再不濟,也絕不會被敵人擒住。見韓杜他們已進了屋中,心里只盼素水門機關機巧,或者能藉此躲上一陣,但心中知道這個念頭實在是自欺欺人。接著又想,青龍教到底是為什么要來攻打素水門呢?這韓杜口口聲聲叫的是‘水師叔’,那么他的師父難道是水欣君前輩的師兄或者是師姐?怎么華玉峰前輩沒跟自己說過,唉,華前輩又和自己說過什么呢,他與青龍教之間的過節,自己到現在都搞不清楚,華前輩時而說世人冤枉了他,時而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時而又說木秀于林……。總而言之,這其中似乎牽扯著一件什么重要物事。但自己一叫之下,韓杜居然無動于衷,那就不是了,難道是尋仇,那可糟了……風吹云正胡思亂想,卻聽得韓杜在屋里大聲罵道:“他媽的,這次居然又讓她們給逃了。”風吹云聽了心中一喜:她們真的走了嗎?那可真是太好了。耳聽韓杜又在大罵:“人呢,人呢,你們不是說圍得像鐵桶一般,她插翅也難飛嗎?”這句話想是對他屬下說的。

風吹云聽說玉蝶等人已經走了,大是放心,他此時已被兩名青龍教教眾挾著站在一旁。風吹云看著那樟樹冠上的火慢慢熄滅,不時的有燒毀的枝屑掉下來,好像流星一樣。心中又是高興,卻又有些失望:她們走了嗎,我以后還能見到她們嗎?

只聽得腳步‘咚咚’響,那韓杜怒氣沖沖的如一陣風般走到風吹云身前,但風吹云卻依然看著那些殘枝怔怔出神。只聽得孔二時慌道:“公子不……不可。”韓杜怒道:“為何不可,你認識他嗎?”孔二時囁嚅道:“不,不認識。”“那你讓開!”風吹云回過頭來,只見韓杜站在自己面前,提起了手作勢欲劈。風吹云微微一笑道:“你想殺了我嗎,你不想找素水門了么?”韓杜一怔,問道:“你知道她們去了哪里嗎?”風吹云搖搖頭道:“我不知道。”韓杜目光中怒色大盛,他本也不是真的想要殺風吹云,但此刻聽風吹云如此說法,登時便要下手。只不過這番費了如此多的功夫,居然還是讓素水門的人給逃了,眼下素水門的人不知去向,唯有著落在眼前這個少年身上才能找到那枚玉佩,這一點韓杜如何不知,當下強自忍耐。問道:“你知道我們要找什么東西嗎?”風吹云嘿嘿一笑,閉目不答,他不是不想答,實在是不知道。這時寒水長老鐵慕春趕緊道:“公子,我看這個少年定與華玉峰又極大的淵源,我們既然一時半會找不到風吹云,不如著落在他身上……”孔二時趕緊道:“對,對,很是,鐵長老說得很是。我一開始便就覺得這少年的武功有些相識,只是一時拿不準,沒想到鐵長老慧眼,一下便看了出來。”韓杜‘哼’了一聲不說話。

風吹云又是生氣又是好笑,自己下山幾個月來一直無事,不料今天一天之內,救人受傷,再救人再受傷,最后竟然讓人給生生擒住了,唉,華前輩天縱奇才,只怕也不會想到他的弟子如此膿包。

這時鐵慕春道:“嘿,你這小子笑什么?”風吹云看了看他并不理會,心下只是想他們要找的是什么東西呢,自己又如何才能脫困。韓杜道:“鐵長老,你問問他,素水門到哪里去了。”說著使了個眼色走開了,韓杜自恃身份,這種事自然不用自己動手。孔二時大吃一驚,忙抓住了鐵慕春的手小聲道:“鐵,鐵大哥,你可手下留情。”風吹云見了他們的神色有些奇怪,略一想,不由一驚:糟了,韓杜一定是讓這老頭兒來逼問我,不知他有什么厲害手段,但這漢子為什么要回護我呢,難道他是華前輩的故交。向孔二時看去,見他神色懇切倒不像是兩相做作。

鐵長老嘿嘿一笑,道:“怎么,你識得這小子嗎?”拿眼斜睨著孔二時。這孔二時平日里甚是倨傲,因為自己的武功比其他幾位長老為高,但在教中的地位卻是五大長老之末,頗有些牢騷言語。不覺便把其他四位長老給得罪了。鐵慕春早已看出孔二時對這少年手下容情,孔二時心狠手辣,能對人手下留情,那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奇事,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蹺。這少年的武功與華玉峰的武功很是相似,鐵慕春自是早已看出。華玉峰七年前墜崖而亡,留下許多謎團,說不定便著落在這少年身上,就算不能打探華玉峰的情況,能抓住一個孔二時的痛腳,也是不錯。

他五人相互鉤心斗角已久,孔二時如何能看不出鐵慕春的心思,這鐵慕春的蝕骨銷魂水十分厲害,等他問出了素水門的下落,這少年已半死不活,還有命來教自己悠然掌嗎,再說這件事十分機密,若是讓人知道了自己引為傍身神技的悠然掌居然是不全的,那后果可大是不妙。但鐵慕春是奉了韓公子之命而行事,自己也不好阻攔,只盼這少年痛痛快快的說出素水門的下落。他二人心念斗轉,孔二時也是一笑道:“怎么會呢,不過我們既要找素水門的逍遙玉佩,也要找華玉峰的玉佩,這少年與華玉峰定然頗有些關聯,倒不可傷了他。”

鐵慕春哈哈一笑道:“那還不容易,搜搜他不就知道了嗎。”說著伸手去風吹云懷里摸,孔二時左手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不用勞煩鐵大哥,讓小弟來吧。”說著右手已伸進了風吹云懷中,鐵慕春嘿嘿冷笑。孔二時把風吹云懷中的東西全掏了出來。

風吹云見孔二時來掏自己懷中的東西,心中暗自慶幸:幸好那塊玉佩剛才給了玉蝶,不然這下可讓他們搜去了。風吹云懷中只是幾兩碎銀子,一個火折子。孔二時全丟在地上,然后在風吹云肚皮上拍了拍道:“沒了,就這些。”鐵慕春一笑道:“孔長老很是細心哪,你是怕我暗害這個少年么。”孔二時干笑道:“哪里,哪里。”

鐵慕春轉向風吹云問道:“你叫什么名字?”風吹云心想:不如先和他們虛與委蛇,再思脫身之策,反正自己正有許多事不明白,沒準能在他們這里探聽到些端倪。當下便道:“我叫云非。”孔二時點點頭,風吹云如此乖覺聽話,鐵慕春便不好對他下手了。鐵慕春又問道:“你師父是誰?”風吹云道:“哼,你明知故問。”孔二時心中突的一跳,眼望著風吹云,只盼他說出‘華玉峰’三個字來。鐵慕春倒也不生氣道:“我怎么明知故問了。”風吹云哼了一聲心想:他們見過了我出手,倒也不容易推脫,不如給他來個模棱兩可。鐵慕春繼續問道:“你師父是華玉峰對不對?”風吹云道:“你真是孤陋寡聞,你當世上只華玉峰一個會使這功夫么?”心下暗道:“我風吹云如今也會使啦,這句話倒沒騙你。”鐵慕春和孔二時都是一愣,這少年使的是華玉峰的武功,難道竟不是華玉峰的弟子嗎?但見風吹云神情桀傲,提到華玉峰時也是直呼其名,毫無半分敬仰之色,不由得信了九分,又想華玉峰七年前跌落懸崖,跟他在一起的只有一個武當派的弟子風吹云。眼前這姓云的少年年紀輕輕,似乎也不可能是華玉峰以前收的弟子,因此,雖然臉上不信,心里卻全信了。

孔二時聽風吹云說自己的師父不是華玉峰,不由心下患得患失起來,不知眼前這個叫云非的少年會不會悠然掌。

韓杜走到一邊,冷眼看鐵孔二人審問風吹云,心里卻把這幾個月來的事情細細想了一遍,盤算籌劃:“小魏叔叔歷盡千辛萬苦找到了祖師爺爺的書札,卻因中了埋伏而受了重傷。他萬不得已,便托鏢局把這些書札運回總壇,這招出其不意,本是個極好的法子,不料卻還是被人盯上了。哼,小魏叔叔運回的五批箱子中,居然有四批被人劫了,唯有托佑安鏢局的箱子平安到達,可后來發現那箱子也叫人給開過了,里面的書札被人掉包,別人不知道,小魏叔叔還不知道嗎。這佑安鏢局雖然勢大,但大家有言在先,我們可不能不找他們理論理論,嘿嘿。不過說到底還是找回那批書札重要,這動手劫書之人似乎對佑安鏢局甚是照顧,說不定便能因此從佑安鏢局身上找到書札。”

他看到孔二時把風吹云懷中的東西撒了一地,卻無非是些碎銀子。于是繼續理了理自己的頭緒:“但劫書札這件事,十拿九穩便是武當派遣人干的,能不能找回書札,實在是不可妄斷。幸而除了書札之外,風吹云又重現江湖,那么做成這件事便有了第二個法子,那就是找齊當年祖師留下的三塊逍遙玉佩。可我們在找,素水門也在找,就連風吹云也好像在找。唉,今晚眼見是得手了,怎知半路又生意外……”想到這里,向風吹云和孔二時瞪了一眼,自言自語道:“如今又是一個不勝不敗的局面了。”

鐵慕春問風吹云道:“華玉峰既然不是你師父,那你師父是誰?”孔二時也道:“對啊,你師父是誰?”風吹云道:“我師父嘛……”正要想法搪塞,忽然一個嬌脆脆的聲音道:“他的師父嘛……就是我!嘻嘻。”

眾人一驚,齊向聲音來處望去,只見一個人抱膝坐在那大屋的屋檐上,正嘻嘻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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