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衆人都是一驚,齊齊向他看去,只聽的他道:“你,你……”。
風吹雲聽他聲音中充滿了驚駭,急欲看上一看,但腐土長老一掌擊向面門,雖然聲勢不壯,卻勁力十足,風吹雲閃身躲過,腐土長老以進爲退,趁機躍開問韓杜道:“怎麼了?”
這句話正是風吹雲想要問的,但烈火長老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掌上加勁,瞬間勁風颯然,風吹雲想回頭看一眼竟不可得。
烈火長老原就是想逼風吹雲使出悠然掌,此時見風吹雲果然使了出來,又驚又喜,怎肯放過,當下全力施爲,近十年來浸淫悠然掌的威力,此時方始全然發揮了出來。
風吹雲無暇再去細觀那女子如何如何了,凝神與烈火長老拆招。華玉峰所學甚是淵博,這悠然掌不過是他幾百門拳技掌法中的一門而已,他教的雖然詳盡,但風吹雲所須學的太過繁複,雖然門門精通,但畢竟時日有限,怎比得上烈火長老近十年的心無旁騖,此時見烈火長老全力使出來,掌法中的妙法微義,歷歷在目,纖毫可聞,比之華玉峰僅以口傳,當真是好過太多,心下的喜悅之情,也不在烈火長老之下。
但他畢竟於這悠然掌只是淺嘗輒止,沒過幾招,只覺四面八方盡是烈火長老的手掌,自己宛若一隻小舟般處於烈火長老浪濤洶涌的悠然掌力之下,不由喜意漸去,懼意暗生,一錯步,已不自禁的迅速變招,不敢再以悠然掌對招。
華玉峰的武功果然另闢蹊徑,與衆不同,風吹雲幾下聞所未聞的怪招一出,登時便見奇效,脫了烈火長老的掌力。這一下信心大增,心中暗道:“華前輩的武功原本就是採衆家之長,我僅以其中一門武功對敵,豈非以己之短,攻人之長,嘿,你也太笨了些。”想到此處,乘隙斜眼向那女子一瞥,只見她依然倒在地上,臉上蒙面的花巾被韓杜丟在一旁,雖然臉被頭髮遮住了,但胸口起伏,似乎並未大礙。風吹雲放了一大半心,知道自己此時若上前去救護,烈火長老必趁機追擊。眼見天色已明,對方有幾位高手,且人多勢衆,又攜帶強弓,自己一人尚可脫身,但要救出那女子,只怕不是件易事。
風吹雲心念急轉,他雖不工心計,也無甚謀略,並不足以處大事,應鉅變。但聰明伶俐,心眼活絡,見眼前的情勢,自己只要能抓得對方的一位首腦人物在手,便可趁亂攜那女子脫身。風吹雲不禁對自己的這個念頭吃了一驚,其實他的武功並不弱,只是吃虧在毫無臨敵經驗,難免心慌意亂。烈火、腐土兩位長老各懷鬼胎,久鬥風吹雲而不下,他們是互相牽制,皆未出全力,卻不知不覺間,令風吹雲信心大增,只覺自己的武功比之對方恐怕也不遑多讓。
這位要擒的首腦人物,自以那腐土長老爲佳,一來他是韓杜的舅舅,二來風吹雲此時已想到了一套武功,或許可以破了他的毒掌,急欲試上一試,但那腐土長老站在韓杜身邊,再也不上前來了。以風吹雲目前的膽識,自然還不敢拋下烈火長老去突襲腐土長老。
烈火長老孔二時見風吹雲輕輕巧巧的便脫身而去,也是吃了一驚,先前還怕傷了他,一心只以逼他使出悠然掌爲要務,但此時見自己全力施爲也奈何他不得,不禁又驚又奇,不知這少年的武功爲什麼短短幾個時辰間越來越強。見他不再使悠然掌,暗暗尋思:“這次韓公子興師動衆,居然眼睜睜的被素水門從眼皮底下從容而遁,說到底與這姓雲的少年不無關係,倘若我還與他周旋不肯出力的話,只怕會大大的得罪了這許多人。”向韓公子看去,只見他臉上頗有不耐之色,心中一凜,下手便不容情。
風吹雲雖覺烈火長老的掌力越來越強,但他既信心倍增,出手自然毫無猶豫,烈火長老的悠然掌固是發揮的淋漓盡致,風吹雲的武功卻也漸漸的上了道路。他心中計議,只覺自己要抓得這烈火長老,恐怕並非易事,見韓杜負手立在一旁,也不知他武功如何,但他剛纔輕飄飄的攔那女子的身法,想來武功也是不低。
風吹雲心念轉間,又與烈火長老拆了十多招,這下烈火長老全力而爲,景象自與剛纔大爲不同,這悠然掌原本是一位高人取意于靖節先生的兩句詩‘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而憚竭心智所創,施展間看似閒庭信步,與世無爭。但雷霆暗隱,乾坤中藏,威力卻十分霸道。旁人只見烈火長老身形高壯,此時使起悠然掌來居然面帶微笑,意態頗爲瀟灑,渾沒了那種咄咄逼人的戾氣。腐土長老暗暗心驚:這孔二時果然有些門道,此時在場中的若是我,只怕也難抵敵。見風吹雲雖然拳腳間頗見生疏,但應付的卻算自如,不由心下驚疑不定:“這少年到底是什麼來頭,難道,他……便是風吹雲?”
風吹雲對這套掌法瞭如指掌,習得全套,所知遠比烈火長老爲多,自然佔盡上風,只是他功力有所不逮,臨敵經驗不及烈火長老,不然早已取勝。這時見烈火長老又是一掌直劈,心中一動:“他爲何不用第七十三招‘園中摘蔬’,那豈非比這五招‘撫松徘徊’要妥貼有效的多?”繼而想起,這烈火長老好像從來沒有用過七十二招以後的掌法,心念急轉,華前輩教這套掌法時的情景如閃電般劃過心頭:華前輩當時一一指點了這掌法中的關竅所在,對自己道:“創制這套悠然掌的前輩高人想是因極爲仰慕故晉名士陶潛,故而取其詩意曰悠然掌,這套掌法風流雅緻,意境高遠,本來甚合我心,可惜自七十二招以後,掌意便有些羈絆猶豫,取捨難決。拖泥帶水之間,與掌法所謂‘悠然’之境去的有些遠了,似乎創制武功的這位前輩心有大憾事,大鬱結,久練恐於身體無益。”又道:“這後面三十六招,不學亦無不可,但一來此乃前人心血之作,我不忍於我手中而絕,二來這位前輩不愧是位絕世高人,雖然掌意不合,但掌法中最厲害的偏偏是這後面的三十六招,想是那位高人於掌意上無法突破,便在招式上著力而爲。因此雖然立意不佳,總還是有些用處的。只是這其中的關節,你要仔細分清。”風吹雲茫然不知所謂,卻不敢細問,點了點頭。華前輩又輕聲道:“唉,招式雖然越發厲害,但已失卻了掌法一貫的空靈之氣,到了最後幾招,居然還有‘託體同阿’這樣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招式。唉,這位前輩對靖節先生的原意是全然曲解了……想那靖節先生隱世逍遙,心中縱有隱痛,也不致如此看不開……”說著神情蕭索,半晌無語。風吹雲記得自己還曾問道:“既然那位高人弄錯了詩意,爲何玉先生不把它改過來呢?”華玉峰一直要風吹雲叫他作‘玉先生’,但華玉峰武功高強,見識淵博,雖然除了教武功,幾乎不和風吹雲說什麼話,但風吹雲卻一直對他既敬且佩,心中把他叫作前輩。當時風吹雲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華玉峰看著他怔了半晌,竟流下了兩行清淚。風吹雲吃了一驚,不敢再問,心中只道:“這悠然掌只怕也並不如何悠然。”
這情景如電光火石般在風吹雲心中一閃而過,一個念頭由此而起:“莫非他只會前七十二招?哎呦,不好,他之所以先前對我手下留情,只怕是要我使出餘下的三十六招,但這路掌法掌意並不連貫,他怎麼知道還有三十六招,又怎麼知道我一定會使?”這個念頭一起,風吹雲纔算是真正踏入江湖了,再也不是那個懵懵懂懂的無知少年。
他心念轉間也不過瞬時之事,但心有旁騖,便被烈火長老逼得連退了三步。見烈火長老又微微含笑,左手來抓自己手臂,知道這正是第二十三招‘挈壺相與’,借意於飲酒,取形於醉拳,左掌前出,作與人歡喜寒暄狀,但以掌變爪,扣向對方的‘會宗’、‘陽溪’、‘內關’三穴,右手爲拳,宛若提壺,中宮直進,直取對方前胸要害。若是他左手一抓不中,必向右斜引,腳下步法變換,雙拳攻向自己身後要害。這一招本已極盡巧妙之能事,孔二時又加上了自己的變化,精妙中頗見狠辣,霸道中又不乏輕盈,旁觀衆人轟然喝了一聲彩。風吹雲心中也忍不住欽佩,這一招形神兼備,自己是萬萬使不出來的。
若是換做旁人,只怕已失手被擒,若是風吹雲沒學過悠然掌,那也是不易抵擋,但偏生這一招身法、步法、掌法、招法,風吹雲俱都瞭如指掌,心念一動:“他是不是隻學了前七十二招,我試一試便知。”右手一縮,避過他前半招,直等他轉到自己身後,雙掌擊到自己腰間,才順著掌勢輕盈飄出,旁人只見烈火長老的雙掌去勢如風,但擊在風吹雲腰間,倒像是輕輕把他推開一般,這一下固然是巧到了極點,卻也險到了極點,院中教衆采聲尚未散盡,人人都是張大了嘴合不攏。風吹雲不待烈火長老反應,身形滴溜溜一轉,已繞到他身後,在他背上輕輕拍了一記,道:“這第一百零二招‘荊園伺菊’,你可會麼?”這一轉身,一拍背,正是烈火長老剛纔使的‘挈壺相與’的後半招。風吹雲本來想要拍他的腦袋,但烈火長老身形高大,急切間卻不容易就手。
這一招已隱隱然有了華玉峰縱浪瀟灑之意,臨敵時舉重若輕,與人相戲,正是華玉峰武功人所皆知之處,也正因應他性子中的放浪不羈。只是這招若讓華玉峰親使,自然是隻見其巧,不見其險。
烈火長老被拍之下,就要轉身,但聽到風吹雲問道:“這一百零二招‘荊園伺菊’,你可會麼?”不由一呆,尋思:“我這招‘挈壺相與’不知打敗了多少高手,卻偏偏被他輕易破了,而這‘荊園伺菊’也的確符合悠然掌一貫的招名掌意。”他這一拍並未用力,烈火長老自然知道,當下幾欲張口就要答:“我不會。”
風吹雲笑吟吟的轉到烈火長老身前,烈火長老搖搖頭道:“你胡說八道,悠然掌哪來的一百零二招。”嘴上雖作此說,臉上的神色卻已信了十成十。風吹雲一計得逞,只是微微一笑,他這一招其實融合了青城派的大玄掌,峨嵋派的輕功凌雲功,還有江南徐家的十三打。但烈火長老從未見過一百零二招,對他的話,自是深信不疑,心下只是轉念:“這悠然掌後面的招式,當真是非同小可,他年紀輕輕,武功見地,皆不如我,如若我練成了又當如何?”一時間呆立不動,也不去想爲何先前風吹雲使悠然掌的時候遠不敵自己,這時忽然進步,太也奇怪。心裡又是熱切,又是憤怒不平,想像自己若練全了悠然掌的一百零八招,武功或許可天下無敵也說不定,他這十數年來,日夜想的便是如何把悠然掌練得全了,思之不得,便自己創招,但以悠然掌只精妙,他怎能創制得出,卻因此而越發的思之若渴。
衆人見風吹雲一掌之下,烈火長老登時便失魂落魄的,不禁盡皆驚愕。
韓杜一皺眉,道:“孔長老,你退下。”縱身一躍,站在風吹雲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