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威強(qiáng)壓著內(nèi)心的恐懼,見李瀟云從桌上煙盒中優(yōu)雅的彈出支香煙,用火鉗夾了塊兒紅炭點燃,深吸了兩口說:“你放聰明些,乖乖的招認(rèn),也省得受苦。當(dāng)然,我是最喜歡看體魄精致的俊哥兒受刑的了,電刑就更銷魂。”李瀟云狂笑,又說:“小弟,就是你承認(rèn)了貪污軍款,有你那司令大哥挺著,上面也會留你條狗命。”
見漢威冷傲的強(qiáng)挺了頭,看著天花板不語,李瀟云叼著香煙嗚涂的說:“你呀,叫你小弟你不服,空長了雙大眼睛,怎么不看清個道兒?誰叫你管不住嘴呀,四處張揚(yáng)去捅這虧空軍款、私賣器械的窟窿,這上面層層的機(jī)關(guān),你死在哪道關(guān)口怕都不知道呢。”
漢威心往下沉,他隱約從李瀟云話里聽明白了是什么事給他招惹的禍端。
想到那日他送婷婷去車站時,婷婷就一路在抱怨四小姐的悲慘命運(yùn)和當(dāng)局的黑暗,更是對小亮兒的無辜慘死而抱憾。漢威忽略了婷婷一是直在“那邊”做宣傳攻勢的主力,但他沒想到一個小女子會有這么大氣魄,竟會動用輿論壓力來解決時弊。
這就難怪他才回軍隊半個月,就生出這種意外的變故。
那天漢威接到空軍司令部的命令,原來的大隊分成三支,分交給了新人來接替。命他交接工作,迅速去空軍后勤報到,理由是要整頓后勤。
漢威心中一陣惱火失落,大戰(zhàn)在即,難道是大哥為了促成他出國,開始行動了。
抗日報國、躊躇滿志的他如在巔峰中猛的被無形之手打落下來,從前線跑到后線,豈不是空懷報國之志?心中不免失落。大隊里的兄弟們也為他抱不平,又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大戰(zhàn)前臨陣易將。
不久,后勤查出了虧空,不等漢威明白就里,就被黑衣社請去代軍法處問話。
漢威頭一次感到什么是牢獄,這比幾年前他在西安被胡子卿關(guān)押簡直就不可比的陰森恐怖。
迎接他的是個一口大黃板牙、笑面虎般的姓周的黑衣社組長,象征性問了他幾句,就切入正題問他公款的下落,并笑了說:“楊隊長年輕有為,不會為了這點事耽誤前程,總座說了,既往不咎,只有你從實交代,年輕人嗎,不免犯錯,知錯能改就是好樣,不然一味僥幸,怕害人害己,還要連累令兄。”
漢威十分氣憤,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但如此無憑無據(jù)的事居然也會有人相信?漢威面對周組長,倒是神態(tài)自若,心想不過是大哥常說的話,“清者自清”。任是誰在無中生有的挾機(jī)報復(fù)他,他也問心無愧的不怕。只是大戰(zhàn)在即,他作為主帥此刻的離開,定然影響空軍作戰(zhàn)的實力。這并不是他楊漢威又多謀略超群,而是臨陣易將,任是再有本事的將領(lǐng)也需要一定時間磨合,但此刻日軍兵臨城下,已經(jīng)沒這個空余的時間了。何長官是行伍出身,不會不懂這點。漢威想,一種可能是下面的人背了何先生假傳圣旨的在整治他;一種可能是何先生明白形勢嚴(yán)峻,只是覺得此刻整治他比抗日守城更重要。
電極沾滿漢威身體的時候,漢威心跳加速了,說不怕那是假的,盡管他面露堅強(qiáng)。
他見過當(dāng)年香兒受刑慘死的照片,也見過小不點兒從黑衣社逃出時身上那慘不忍睹的傷。漢威知道,這幫孫子對他用刑,怕是在迫不及待逼迫他按了預(yù)先設(shè)計的結(jié)果來招供,或許還意在動搖大哥的根基。
樹大招風(fēng),楊家兄弟的風(fēng)頭最近太盛,盡管平日韜光養(yǎng)晦的大哥不喜站去風(fēng)頭浪尖,但這回儼然是被何先生頂?shù)搅俗钋颁h的位置。這些話漢威曾聽過幾個人對他講過,包括張繼組大哥。張大哥總抱怨大哥為人太過耿直,不近人情,一點也不圓通。張大哥說,“胡子卿得罪人,大家都會覺得他小胡是胸?zé)o城府的不長眼,無心之過;而你楊漢辰傷人,就算沒有其他的用意,都不免被人多猜想你的用意何在。”
“啪”,李瀟云拿了兩根電線空打了個火花,做了個示范在漢威眼前,“怎么樣?這電火打在肌膚上,感覺會更好。”
“混蛋!”漢威暴怒著。李瀟云不顧漢威忿恨的痛罵,手中握著冰涼電極在漢威身上四處試探著。屋里很冷,漢威打著寒戰(zhàn),心底對即將難逃電刑的絕望遠(yuǎn)沒有被李瀟云此刻的羞辱更難過。
“咣當(dāng)!”一聲巨響,牢門開了,周組長是被一把槍頂了進(jìn)來。一臉阿諛的陪笑掩飾不住內(nèi)心張惶失措,那表情很是難拿。
“大哥!”漢威驚喜的大叫道。
大哥漢辰如天兵天將般從天而降,搭在肩上的呢大衣下一身戎裝。
“楊司令,屬下也是奉命行事,楊司令要放人,是需要去請示總座的。”周組長哆嗦著說,生怕一句話不對,腦袋就會開花。李瀟云機(jī)警的閃在了一邊,偷偷從邊門退下。
漢辰面色凝重,沒有說話,揚(yáng)手飛起一槍,吊了漢威的繩索斷了,漢威跌倒在地上。
“小弟,站起來。”漢辰命令說,一抖大衣扔過去,端端正正蓋落在漢威裸露的身體上。
“楊司令,屬下只是對總座的命令負(fù)責(zé),總座的命令,司令你也違抗不成?”周組長驚慌的說。
“違抗命令?逼急了,楊漢辰還敢揭竿而起呢!”楊漢辰不怒自威的聲音,這句話擲地有聲。漢威都驚愕了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會從一象中規(guī)蹈矩的大哥嘴里說出。
漢威被大哥不容分說的抱起,就向往常大哥從祠堂把寸步難行的他抱出來一樣。他裹在大哥溫暖的大衣里,聽著大哥穩(wěn)健的步伐一聲聲從陰暗的刑房走出。
聞風(fēng)圍堵過來的一雙雙躍躍欲試的目光都被大哥旁若無人的威嚴(yán)震懾得向后退去,沒敢上前制止住大哥的步伐。
車一路呼嘯了在山路狂飆,開出一段距離,沉默的大哥才關(guān)切的問了句倚在身邊的漢威:“威兒,疼么?”漢威笑笑搖搖頭,調(diào)皮說:“比起大哥的家法差遠(yuǎn)了。”
漢辰忍俊不禁,嚴(yán)肅的臉泛出笑容,不想弟弟在這種時刻還能說出這種頑皮的話,疼惜的笑罵說:“還耍舌頭。”
“小爺,我還是回來給你做副官吧。”小黑子扶了漢威下床走動。
“混話,能帶兵打仗,抗日殺敵,你還來服侍我作什么?”漢威說,“你下午就回營里吧,我沒事。”漢威說,又問小黑子:“有前線的消息嗎?這兩天的報紙有嗎?”
小黑子蠕動一下嘴唇,囁懦說:“西京那邊~~”
見漢威驚異緊張的眼神,小黑子眼里噙了淚:“破城了。”
漢威一陣側(cè)歪,搖搖晃晃的定了神喃喃道:“怎么這么快?”,有慌忙問:“不是中央那邊一直說是死保西京嗎?”
幾張報紙,滿眼血淚,漢威捶著墻。
“小爺,早上太太還說,怕是小爺你因禍得福躲了一命呢。說聽空軍那邊陣亡了很多人,最慘重。”
“胡毅!這是你一個軍人說出的話嗎!”漢威厲聲斥責(zé),“我這么活著都覺得羞恥!生不如死!”
小黑子縮縮脖,叨咕說:“太太的原話。”
漢威忽然想,我哥不是應(yīng)該在前線指揮嗎?怎么也回龍城?就是因為我的緣故嗎?那我豈不是千古罪人了。
想到這里問:“我哥回來了嗎?”
“在小客廳,有客人。”小黑子說。
漢威推開他,蹣跚了往外走。
“小爺,你這是做什么去?老爺會客呢。”
“給我準(zhǔn)備下,我要回飛行大隊。”
漢威才下到樓梯口,就聽見廳里張繼組大哥的聲音,具體說什么沒聽清楚,但話題里帶著他漢威的名字確讓漢威聽得格外注意。
“伙計你這話說得好沒意思,你當(dāng)我是什么人了?”大哥不屑的聲音,不知道張繼組的什么話惹得大哥不快。
“咳,老楊你怎么這么死牛筋,這古代還有個大臣為了皇帝一句話就把親生兒子煮熟了,送給皇帝吃肉呢。何先生不過讓你教訓(xùn)你那個惹事生非的兄弟幾下,給大家個交代好下臺。又沒讓你要他命,也沒讓你剁他條胳膊腿,你怎么就這么固執(zhí)?再說,上次為了西安小胡那事,你不是也打過威兒。”
見漢辰詫異的眼神鄙夷的注視著他,張繼組收了話。
“你是說,讓我學(xué)易牙烹子嗎?那何先生是把我楊漢辰看成那種居心叵測、向主子邀媚討好的小人嗎?”漢辰心中暗嘆:“想我楊漢辰真是生不逢時呢,遇到個自比昏君周幽王去逗褒姒美人一笑的爹爹,又?jǐn)偵蟼€如此昏庸的主子。此等的君臣父子才真是無奈呢。”
張繼組一時語訥,又自圓其說的笑了說:“照理說,老頭子待你那個兄弟也不錯了。有幾個年輕輕輕就登上這么高的空軍長官的位置。就是漢威少年英雄,沒了老頭子暗中扶植,怕也沒這么快飛黃吧。愛之深,責(zé)之切。你就依了老頭子教訓(xùn)他這頓,這事過了,他該如何升騰都不受影響。你想,漢威要不是年紀(jì)太輕,怕空軍司令的寶座他都快摸到了。若不是伙計你推三阻四的從中作梗,怕依了漢威如今的地位,從上校升了少將應(yīng)該是唾手可得了,就你一副不知變通的迂腐樣子再三推阻。我看威兒弟弟跟了你才苦呢,跟了胡子卿半年就升了一級。我看你才真是好歹不分了。”
“伙計,我那小弟,對這功名利祿的事情沒興趣,也不太懂。別看他平日驕縱的少爺性子,他只要跟了我這個不近人情的大哥有口飯吃、凍不到就知足了。”漢辰拍拍張繼組的肩,似是讓他放棄了說服他的想法。
張繼組在廳里逡巡著,發(fā)現(xiàn)這個說客的差事竟是不好做。
“再說,伙計你也不虧呀。”張繼組又開口換了個方式勸服:“那云老西為這事,不也跪地認(rèn)錯,被老頭子不分青紅皂白的抽得滿臉開花。那可是我和侍從室的人都親見的,真不騙你。這擺明就是各打五十大板,‘有理扁擔(dān)三,無理三扁擔(dān)’,老頭子慣用的做法。小云是老頭子的高徒嫡系,老頭子平日寵他不差于你和子卿吧。你別這么不知道進(jìn)退了,板子又沒落到你楊大司令身上,威兒他還小,挨幾鞭子也不丟人。你就是沒個緣由打他,怕他都不敢問個究竟。更何況為了這么大的禍?zhǔn)拢植皇且稽c錯沒有。那空軍貪污的事怎么不好說?做什么要把何夫人把買飛機(jī)的錢存了銀行生利息的事也拿出去胡說。非要里外不分的捅去給報社,鬧得民怨沸騰的。這皇親國戚、老頭子‘嫡系’那邊扯進(jìn)多少人,人心惶惶岌岌自危的。老頭子都沒法收場,能不對你起嫌怨?”
漢威在門外聽了張繼組的話,震撼得心血沸騰。他本以為這只是云老西的一干親戚沆瀣一氣的弄出些貪污的名堂,不想這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關(guān)節(jié)還這么多。想想連累大哥受過也真是不忍。
見漢辰不作聲,張繼組覺得有門,又板了臉說:“你本是在做好人,藏了那個賬本冊子還放在我這兒呢。可偏漢威小弟不聽告誡,一再追究此事。”張繼組嘆口氣說:“伙計,不是我老張世故,你說什么不好偏說出些‘揭竿而起’犯忌的話落人口實。這回‘嫡系’的人就更拿了這句話挑唆了,說你當(dāng)年歸順中央,就首鼠兩端的心存二心,當(dāng)時還說出那句‘名言’,‘若只是君臣還有個擇木而棲的退路,若是父子兄弟就沒個回旋余地了’。伙計你是比子卿謹(jǐn)慎,謹(jǐn)慎得平日貴人少語,出語必定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