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府東面的偏院兒,云棠剛跟父母和弟弟說好了話兒,回到自己的閨房,卻見繡榻上靠著個男人,一身包藍色的圓領(lǐng)袍子,兩條棱角分明的劍眉,眼皮輕輕地合著,睡著了似的。
云棠沒怎么驚訝,因為她知道這是什么鬼,季疏朗的樣子,還是很有特點的。
“疏朗,你怎么在這兒?”
季疏朗眼皮一顫,又眨巴眨巴,這才轉(zhuǎn)醒,“誒呦,谷爺,可見著你了,好幾天沒見,人家都想你了!”一邊嬌嗔,一邊又掀起袍子下擺,露出一條汗毛濃密的白腿來。
云棠啊嘁一聲,眼淚差點兒掉了下來,這場景……怎么又嗆又辣眼睛?
“疏朗,姚大人還是個姑娘,你檢點一些,你到姚府,到底來做什么?”
季疏朗哼了一聲,撇了撇嘴,“沒意思,我啊,早就想來岐州了,據(jù)說這岐州刺史的老太婆最近得了個好東西,是劍南雷氏新制出的好琴,我尋思著給她壓箱底兒也是浪費,不如我把它拿去,也算物盡其用……既然到了岐州,想起了谷爺您老人家也在這兒,就順道來看看。”
云棠算了算日子,“哦,是了,那老太太前些日子過壽,每到這個時候都要大辦壽宴,估么著是哪個闊氣的賓客送的壽禮。”
季疏朗瞇眼瞧了瞧云棠,“對了,丫頭,這姚府的老妖婆,平時對你如何?”
“老妖婆?你說老夫人?”
“哈哈哈!你也在心里頭這樣叫她的吧?那老家伙不是你奶奶么?說來也是,她對你那般,還有什么顧忌的?”
“她哪里是我奶奶,我父親是庶出,她瞧我們家煩還來不及呢,不過你剛剛說她對我那般,是什么意思?”
季疏朗恍然大悟,“原來是這般……既然這樣,那我還為你做了件好事,剛剛我在旁的房間里聽那老太太和一個丫頭說你的壞話,叫我使了些手段,把那棚上的墻皮弄掉了一大片,正正好好砸在那兩人頭上,把那老家伙砸的嗷嗷直叫,估么著現(xiàn)在正叫郎中包腦袋呢!”一邊說著,一邊又自顧自嬉笑起來。
云棠抿嘴笑了笑,她都不用問就猜得出來,那劉氏今日訓(xùn)斥了姚云杏,無非就是給自己看的,到了晚上自然要再去安慰一番,想來這世上總有一些人面若菩薩心藏惡魔,人前笑的開了花兒,背后指不定怎么給你下絆子,真真是人心叵測,倒不如這些鬼魂,喜歡誰就幫幫誰,討厭誰就治治誰,起碼是坦坦蕩蕩。
“季先生,謝謝你……”
季疏朗這才不笑了,“誒呦,你可別謝我,我治那毒婦也不是因為你,不過是天生厭煩這等奸詐陰險之輩,順便教訓(xùn)教訓(xùn)她罷了。”
“嗯,好,季先生是大俠風(fēng)范!且是個酷愛雅音的斯文俠者。”
季疏朗擺了擺手,“大俠倒不必,我也不過是個癡鬼,想想我那次奏琴忘了轉(zhuǎn)世投胎,也是一樁幸事,我季疏朗生前死后都只癡迷韻律,唯一的念想也就是這,若是投了輪回井,忘了這獨一份兒的念想,那我活著可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做個孤魂野鬼!”
云棠捂嘴偷笑,“爽快!只是不知季先生那琴可有些眉目了?若是有用的上云棠的地方,您盡管吱聲兒。”
季疏朗點了點頭,“那倒不必了,叫你幫忙怕再給你惹出些麻煩,這事我自己就可,只是不知那刺史家的老太太把琴藏在了什么地方!”
“疏朗,子虛他們可回了?”
“誒呦,谷爺,子虛倒也罷了,那烏有你不知是什么人?一天能辦完的事兒他能給你拖上三天,既然去了南詔,那么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多招人稀罕,估么著沒有個七八天是回不來了。”
谷夏也沒吱聲,算是默認(rèn),季疏朗還惦記著他那劍南雷氏的好琴,也沒再多留,順走了桌子上兩塊桂花糕,嗖地一聲從窗子跳出去了。
*
次日一早,云棠從房間里醒來,瞧著窗外霪雨霏霏的天氣,輕輕地嘆了口氣,最后一天的假,明日還要當(dāng)值,今晚就要回宮了。
想起那老妖婆子就氣的牙癢癢,白白浪費了那么多時間,不過想起了昨日季疏朗說的,還是有些期待,不知那老太太被墻皮砸了腦袋,今早是個什么形容,忙簡單的收拾收拾,往正院兒去了。
到了正堂,劉氏正扶著額頭,腦袋瓜子果然纏了一圈兒的紗布。
云棠裝作不知,趕緊走了過去,“奶奶,你這腦袋……是怎么了啊?”
劉氏見人來了,趕緊拉住云棠手腕,“棠兒,可別提了,昨個晚上出門方便,卡了個跟頭,這不就這樣了,人老了,不中用了!”
云棠趕緊安慰,又裝模作樣給老太太吹了吹,只在心里頭尋思,她昨個兒去找了云杏,自然不能告訴自己,也不知那姚云杏被砸成了什么鬼樣兒,又找什么借口圓過去,難不成都是去個茅廁的工夫摔著了?
“人都說你憨厚老實,我瞧著你也有些心眼子!”谷夏見她在這邊裝模作樣,就覺得好笑。
云棠在心里頭答復(fù),“嗨!誰還沒些心眼子?不過是看想不想用罷了,若是這人好,我也必然好好的待他,不藏心思,不留心眼兒,可對那些惡心人的,我也不想當(dāng)好人了。”
谷夏嗯了一聲,頗為贊許,“這話兒就對了,姚大人可終于能叫人放心了,好人才會感恩,惡人只會蹬鼻子上臉,你對他越好,他越壓著你。”
嗯……可這話,怎么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意思?
這邊兒云棠正跟劉氏虛情假意著呢,誰知那頭屋外一陣喧嘩,不管是下人還是她的那些嬸子大娘的,全都是慌慌張張,不一會兒就有小廝喘著粗氣跑進屋來,手指著門外,“老夫人,老夫人,老夫人……”跑的太忙,話都說不全了。
劉氏一拍茶桌兒,“沒出息的玩意兒!什么事兒嚇成這樣?”
那小廝順了順氣兒,“老夫人,宮里頭……來人啦!說要接二小姐回去!”
先問出口的是云棠,“宮里頭要接我回去?”出宮時候的車夫就在姚府住著呢,還有誰來接她?
小廝咽了口唾沫,“他他他……自己說……他是宮里頭的六皇子,老夫人,您快出去瞧瞧吧!”
劉氏剛還嫌棄別人沒出息,一聽這話兒,立馬就瞪大了眼睛,“你你你……說是誰?”
“六六六……六皇子!”
“走……快出去接駕!”站的一猛,險些暈厥過去,忙拉住云棠,這才站穩(wěn)了腳兒,這才想起自己這孫女兒,那宮里頭的人,可說是來接她的!
“棠兒,你跟奶奶說,那六皇子你可認(rèn)得?”一雙顫顫巍巍的手拉著云棠,眼里滿是詫異和難以置信。
云棠也嚇得不輕,他他他,不是跟他說清楚了么?他來做什么?接她?“我……算是認(rèn)識吧……”
這檔口谷夏又說話了,“怎么?姚大人怕了?”
云棠一急,“你閉嘴!”
那頭劉氏不知道她怎么來了這么一下,“你說誰?”
云棠面色一赧,“沒沒沒,我說奶奶您別急,別崴到了腳!”
*
一老一小到了門外,姚府里的其他人早已齊齊站在一邊兒,大聲不敢出,只有姚禧恭恭敬敬陪著笑,把李連往院兒里引著。
今日李連穿著個墨綠的袍子,頭上戴著月白的玉冠,笑的那叫一個如沐春風(fēng)。
“殿下,您怎么來了?”
李連還沒說話呢,卻被姚庸呼和一聲兒,“云棠,見到皇子還不行禮!”
云棠正驚著呢,早忘了什么行禮,這才附身作揖,“下官姚云棠見過殿下!”
李連卻不領(lǐng),呲牙一笑,直接把云棠拽了起來,“云棠,你我之間不必多禮。”
姚禧低眉順眼陪著李連,一聽這話微抬了頭,“殿下跟下官的孫女兒……關(guān)系不錯?”
李連卻不理他,只一個勁兒瞧著云棠兒,“云棠,怎么不說一聲就回家了?你早說,我好叫人送你,說起送你,我還給家里人帶了禮物。”又回頭瞧瞧身后的小宦,“小螃蟹,去把禮物帶出來,給姚大人的家里人!”
那小宦聽話,趕緊叫了趕車的馬夫,倆人一齊從車上卸下來大包小包的禮物,瞧見這架勢,姚庸到現(xiàn)在還沒反應(yīng)過來,拉過自己的女兒,“棠兒……這是……”
云棠不知道怎么解釋,只得沖著自家爹爹苦笑一聲,不知道這六皇子還會出些什么幺蛾子。
李連四處瞅了瞅,又轉(zhuǎn)過頭望著云棠,“云棠,哪位是家中伯父伯母?”
云棠是真想問問他這是作的哪出兒,可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發(fā)作,只得拉了拉姚庸,“回殿下,這是家父家母……”
李連卻是恭敬一拜,“見過伯父伯母,后生給二老帶了禮物,小螃蟹,呈上來!”
那叫小螃蟹的太監(jiān)一臉的喜慶,笑嘻嘻的呈上來個兩尺多長的錦盒兒,把盒蓋那么一開,人群中頓時一陣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