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大明宮南面的東市上,棗紅駿馬拉著宮車轆轆經過,直朝著長安城南的芙蓉園去了,這地方天子腳下,宮車經過也沒什么稀奇,街邊的路人依舊該行路的行路,該叫賣的叫賣,根本就沒人朝這邊看。
倒是云棠,時不時撩起馬車窗簾,朝外看著長安城的風土人情,她統共也沒在這城中街市走過幾次,第一次是從家里來,沒從這走,第二次是回家,只顧著思想心切,根本無暇顧及。
“熱鬧吧?等過幾天我再帶你來,只咱們倆,不帶別人。”李連瞧著云棠一直朝外探頭探腦,估么著她是喜歡,他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一個能討好云棠的好機會。
他這話明顯是故意說的,因著此話一出,馬車里的氣氛就異常的尷尬,丁澤瞧著那對面坐著的兩人,總覺得自己異常的多余,可還是得裝作云淡風輕,學著云棠往外面看,什么也沒聽到似的。
云棠更是尷尬,她本約了丁澤一齊出發,連馬車都準備好了,誰知半路殺出了個李連,非要跟他們擠在一個車里,還非要跟她擠在一面,若是能選,她倒情愿挨著丁澤,起碼丁澤要比他瘦上一些,再加上人家坐的端正,哪像李連這樣……
云棠撇了眼身旁的李連,車座兒本就小,他還要坐的斜斜歪歪,大半個后背都靠在了云棠的身上,兩只腳還要搭在對面的座位上,把丁澤也擠到了一邊。
云棠撇了撇嘴,瞧瞧人家,那才像貴族的氣質,這李連,怎么像個痞子似的?自己那天怎么就答應了他,要和他做朋友?
“殿下,你坐正一點,你看丁先生,你的鞋底子都蹭到人家的袍子了……”可不嘛,丁澤的白袍子上都被李連的靴子蹭上長長一條的黑印,那么愛干凈的人,怎么受得了呢?
李連在人家身上蹭了半天的灰兒了,好像這才知道似的,忙把長腿一收,裝模作樣用爪子上丁澤的腿上蹭了兩下,“哎呦呦,這可實在是對不住了,臟了丁大樂師的衣裳。”他要是不蹭倒好,這么一蹭,倒更把灰拍的哪哪都是,也不知是真不懂還是故意的。
瞧著自己的袍子,丁澤實在是忍不下去,一把抓住李連的手掌,臉上還掛著笑,“殿下,這點小事沒什么的,您不必親自動手。”
聽他這么一說,李連才收了手,又把兩只蹄子擱在對面,笑嘻嘻地瞅著云棠,“你瞧,是他說沒事的。”反而還變本加厲,又把胳膊朝云棠肩上搭去。
云棠實在是忍無可忍,將那人的胳膊往旁邊兒一扔,“你老實一會兒!”說完了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也不知道怎的,瞧見他這樣就想起了自己弟弟姚允,也是這么著往自己身上貼,也是下意識地,她只想把壓在自己脖梗子上的沉胳膊弄下去,現在卻有些后悔,雖說她與李連也不算生疏了,可畢竟他是個皇子,含著金鑰匙養尊處優長大的,誰知道他脾氣到底如何?
“殿……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李連果然是肅了面孔,兩條眉毛也皺得緊,看得云棠心里發毛,差點兒就厚著臉皮去哄他了,卻見那兩條眉毛詭異地一動,緊接著又是李連那一口白牙,合著他這是逗她玩呢。
李連不厚道地噗嗤一聲,“你剛剛那一聲吼,突然叫我想起了我家長姐,我記得小時候,她可也是這么吼我的,難不成,姚大人對自家弟弟也是那樣?”
李連的娘親崔貴妃,統共給皇帝生了兩個孩子,第一胎是升平公主,第二胎就是李連,姐弟兩個相差六歲,倒真跟云棠和弟弟有些相似。
云棠紅了臉,“哪有,小允懂事,不需要我如此,再者說來,下官怎敢與公主相比,殿下您還是折煞我了。”說起這升平公主,還頗有幾段故事,她可不是只敢吼自己的弟弟,就連自己的駙馬也……不過此事先不急著說。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那頭的李連卻越聽越不對勁,“那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懂事咯?”
卻把云棠問的哭笑不得,跟宮里人打交道,確實是得長著七竅玲瓏心,否則一句話說不好就禍從口出,“哪有,小允他不過是村野小兒,怎能跟您相比,您文韜武略的,我們家小允他只能高山仰止。”
李連受了一通夸,這才受用了,又笑瞇瞇地把腦袋靠在云棠肩上假寐,心里卻美的冒泡兒,其實他也沒想這么愛找茬兒,只是他不知道怎么,一聽說云棠要與丁澤一齊出去就想去攪和,一見到兩人坐一輛馬車就看不下去,再見云棠護著丁澤,突然就變作了個地痞無賴……
再看瞇縫眼睛看著丁澤,一個大男人,生的好看也是花架子,頂多會彈彈曲子,弱里弱氣的有什么用?越看越不順眼,趁著裝睡,使勁兒往丁澤袍子上踢了兩腳,這才抒了口悶氣。
云棠呢,瞧著靠在自己肩頭那么個沉甸甸的腦袋,今日惹了他夠多了,也沒再敢動彈,不過今日這李連還是超乎了云棠的想象,比方說他也沒那么大的皇子的架子,不是說生氣就生氣的那種人,再比方說皇子公主也是人,姐弟之間跟她與姚允一樣,這般瞧著,這人也沒那么高高在上了。
李連開始只是假寐,后又因著起得太早,沒過多久就真來了困意,迷迷糊糊之間聽見云棠和丁澤喁喁低語,雖是有些憤憤不平,可奈何眼皮實在是沉,再加上云棠的身上又那么的好聞,也就一覺睡到了芙蓉園。
芙蓉園的人早就在門口安排好了轎子,皇子親自來督辦園子布置,這還是第一次,能不好好招待?再者說,云棠和丁澤雖說不是王公貴族,可到底是皇后娘娘派來的人,誰也怠慢不得。
可云棠卻不想坐,她只是來辦事的,辦好了事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最好一切從簡,低調低調再低調,而丁澤呢,更加深諳此理,兩人心照不宣打發走了轎子,一齊朝著園中去了。
李連剛剛醒來,迷迷糊糊跟著來迎人的公公上了軟轎,倒頭又是想睡,卻忽覺不對,原來那兩人都走著走呢,一邊說一邊笑,氣得他牙癢癢,可又礙于面子,只得老老實實坐在轎中,眼瞧著兩人遠去。
不行,這是他第一次對什么東西這么上心,絕不能叫人搶了去,他母妃什么時候主動說要來芙蓉園避暑?不過是他實在放心不下云棠,非要跟來罷了。
為著叫崔貴妃來,他可是好說歹說,磨破了嘴皮,后又挑撥崔貴妃與獨孤皇后的關系,激起了他老娘的斗志,這才同意來這兒跟皇后搶搶地盤。
他的苦心哪,可全都白費了,那丁澤不過是有幾分姿色,這就跟人家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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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園的總管安清河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公公,他實在是不明白,怎么今年宮里頭的貴主都跑到這來了?一位皇后娘娘,一位貴妃,這還不得把皇上本尊給招來?他年歲大了,天高皇帝遠也慣了,可不想這么提心掉膽過日子。
為著這先遣來的一位皇子、兩位大人,安清河都操了不少的心,皇子嘛,必須住的好,可幾處大的殿宇得留給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六皇子嘛,安清河想了許久,決定安排鹿鳴宮,這宮寬敞大氣,跟皇子的身份也般配,至于那兩位,皇后娘娘派來的,也不能住的寒酸,想來想去,安排了杏園里頭的香林苑,雖不是怎么奢華,卻好在雅致清幽,適合居住。
安清河想破了腦袋做了這么個安排,誰知道還是把六皇子給惹怒了,李連到鹿鳴宮瞅了一圈,又問了那兩人住在何處,突然就不干了,非要人帶著他去。
安清河可是不解了,難道這六皇子這么簡樸,非要和別人同吃同住?可皇后和崔貴妃不是不對付的么?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好悄悄抹了把汗,領著這位爺往香林苑去了。
果然,李連瞧了香林苑就喜歡上了,非說要住在這邊,這邊房間本就不多,你說你一個皇子,非和他們擠什么?可還是得趕緊叫人搬東西,把房間布置好了,這芙蓉園都是人家老子的,沒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可這還沒完,這六皇子不僅要搬過來,還非得把宮里來的樂師趕走,安清河更納悶兒了,直到瞧見了從屋子里頭走出來的小女官兒,這才明白了,哦,這大爺根本就不是來辦正事兒的!瞧瞧人家大明宮里頭養出來的姑娘,真是水靈,一身寬松的官服都擋不住那股子靈動勁兒。
也不瞎想了,趕緊召喚人,再在旁的地方收拾間屋子,給這位丁先生搬過去,皇后娘娘派來的也沒辦法了,還是得先緊著皇帝的親生兒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