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黢黢的藥膏洗了下去,一臉的疹子也就現了出來,李連趴上去看了一眼,便要拿著沾藥的玉柄去涂,卻被云棠躲了過去。
“殿下,這事不好麻煩你,還是我自己來吧。”
李連什么也沒說,一把把云棠拉了過去,“我愿意,你管不著。”直接朝著云棠的臉上一陣涂抹。
云棠被他扳住了臉,根本就動彈不得,只得老老實實,可他無緣由地對自己這么的好,還是叫她難以安心,“殿下,你這般照顧我,這叫我實在是惶恐不安……”
李連停了手,卻依然貼的她極近,見她眨巴眨巴眼睛,也跟著眨巴眨巴眼睛,“你又有什么惶恐不安的,那時候我不是說過了,我愿意把你當作朋友。”
“可,我們也沒認識多久啊……是,能與殿下交好是云棠的榮幸,可我還是想不明白,我們的交情有那么深么?”
李連開始還眼角彎彎,此時又收了笑意,安安靜靜坐在云棠的一邊,“云棠,我問你,假如我想和你在一起,男女之間的那種,你愿意么?”見云棠瞪大了眼睛,又補充,“你不必如此驚詫,我只是說假如……”
云棠苦笑,與他一起?結果呢?成為他成群妻妾中的一個?那她倒寧愿永遠不嫁……再者說,她的疤,他可以一時不介意,難道可以一世不介意?“殿下,我……從未想過此事,你若是愿意將我看作一個有思想的人來尊重,就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見李連開始沉默,云棠又有些害怕,難道是自己說的過了?惹了他不開心?“殿下,你別……”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連忽地捧腹大笑,笑的差點兒流了眼淚,又去掐云棠臉皮,“你怎么這么可愛,嚇著了吧,我說了,我總覺得我們是同一類人,說實話,在這宮里頭我也怪孤單的,若是有你陪著就好了不少,我不求別的,只求和你姚云棠,可以以對等的身份做朋友,你若實在不愿叫我表字就叫我名姓,日后就別稱殿下了,那是虛禮,不適合你我之間……”
云棠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上次在馬車里他就是這么認真,這次又是,上次是她頭腦一熱,這次呢?要不要答應他?真的可以以平等的身份?他這個時候說的好,若是日后惹了他生氣……
“殿下,我還是惶恐,我從小到大交的朋友都是平頭百姓,從未跟您這樣身份的人做過朋友,我……真的不敢……”
李連笑笑,“你不敢沒關系,日后你就敢了,今日就從涂藥開始。”又去拿云棠的胳膊,叫她自己拽著袖子,小心翼翼的將藥膏涂在上面,“總這么著也不是事兒,晚上睡覺我也覺著被褥太潮,你皮膚嫩適應不了,等我去弄些松花粉給你拿來,你睡覺前就敷上一些,該是能緩解不少。”
云棠的眼眶子濕了,怕被他看見又要嘲笑,忙趁著李連不注意擦了下去,其實除了他說要娶她做側妃,他也沒做什么壞事,再者說那日他也是喝多了,胡說八道也是可能的,一直以來,他對她還是不錯的……
“殿下,謝謝你……”聲音若蚊聲,卻還是叫李連聽見了。
李連停了停動作,也未抬頭,“哎,不用謝……”
“你是不愿意嫁給皇室的人?”李連狀似無意地問,云棠卻不吱聲了。
“我們是朋友,你但說無妨。”李連鼓勵。
“是,我的外公給了我語冰這個表字,就如殿下那時候說的,就是希望我不局限于方寸之間,世人都愛孔孟之道,而我從小就被外公教了老莊,世人都言男尊女卑,可我只信陰陽平等,外公支持我融入這世界,是為了大隱隱于市,而不是庸庸碌碌,就在后宅之中過了余生……”
李連張了張嘴,卻發現不知說些什么好,他終于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人能教育出這樣的姑娘,怪不得,怪不得他見她第一眼就覺如沐春風,原來她的內心深處竟是這樣的。
涂好了一只胳膊,李連將她袖管輕輕放下,抿嘴笑了笑,“你外公說的對,那日是我的錯,是我對你不尊重了,你只當我說的是酒話,就莫要計較了,姚大人大人不記小人過,就原諒了我罷?”
云棠被他說的滿臉通紅,連臉上的疹子都沒那么明顯了,真想不到他這樣的人也會道歉,略點了點頭,“殿下說哪去了,我都忘了……”
李連爽朗一笑,忘了好忘了好,日后我定拿出真心,認認真真與你為友!”日后我也定拿出真心……俘獲你的芳心。
終是又涂好了另一只胳膊,李連這才去凈了手,“其余的地方你就自己涂罷,夠不到的地方就叫宮女,等一下我再叫人把松花粉和湯藥拿來,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云棠點頭,“嗯,好,今日也是多虧您了,殿下也早些休息……”
李連答應一聲,“噯,好,我這就走了……”
等到李連出了門去,谷夏這才出了聲,“剛剛我感覺到你的心猛跳了兩下。”
云棠臉紅還未退,“是么,心跳不是正常,不跳就跟你一樣了。”
……這家伙還真是毒舌……
“不是正常的跳,是狂跳,你跟我一樣也可以啊,我是大當家,你就是二當家,或者是壓寨夫人,咱們兩個把宮里頭的王公貴族玩弄于股掌之間。”
“呸!誰要做你的壓寨夫人!我狂跳!還不是被你氣的!若不是你叫我做這什么破事,我至于到芙蓉園來,長這一身的疙瘩么?煩人鬼。”
“你是個什么玩意兒?等著我要你小命!”
云棠不屑了,“你要啊,你要啊!切……”
就在這時,又有人敲門,是個宮女,“姚大人你好,藥熬好了,還有六皇子吩咐的松花粉。”
怕人家誤會她是發了神經,云棠趕緊停了跟谷夏說話,“噯!進來罷!”
小宮女手端著個托盤,將湯藥放在桌上,又把松花粉擺在一邊,這才出門去了。”
谷夏又開始說話,“其實你這疹子根源是因著偶換地方水土不服身體虧空,又由被褥潮濕引發,跟那人說的經脈不通、氣血不足沒甚么關系。”
云棠剛端起湯藥要喝,“你怎么知道?”
“我比你肚子里的蛔蟲還了解你。”
云棠猶豫,“那這藥還要不要喝?”
“喝還是可以的,你本身卻有氣血不足之癥,喝了對你也有好處,只不過那經脈不通,卻是因為我。”
“因為你?”
“活人被鬼附身,都會被封閉經脈,尤其是心鬼,等你遂了我的愿,經脈就會自然打開。”
云棠突然有些后怕,“我看那些故事里頭,被鬼附身的人最后都會形如枯槁,陽氣散盡……”
谷夏的語氣倒是平平淡淡,“這是正常。”
云棠更怕,“那我……”
“可你是重陽之體,陽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一百個我都耗不死你。”
云棠長出了口氣,“原來如此,怪不得我一直好熱,原是陽氣太旺,遇見你之后就涼快了許多。”
谷夏無語,這都什么跟什么?也不跟她繼續糾纏這個,只說要休息,待到云棠喝了藥,洗漱上榻,又沉沉睡去,也未再說話了。
*
第二日中午,丁澤果然收到了皇后的回信,遂找了云棠,兩人一齊往禪寺去了。
迎接的仍是昨日那小沙彌,云棠這才知道,原來他叫彌生,從小被寺中的師父收養,因為還未受戒,彌生也不算真正的戒號,彌生帶著兩人找到悟塵的房間,也再未停留,就直接走了。
悟塵正與另一僧對弈,見兩人來,就停了棋局,等到那僧走了,才站起身來,“兩位可得了宮中的消息?”
丁澤從袖中抽出一卷明黃的絹軸,伸手遞到悟塵的面前,“顧先生,有了這,從今以后再也無人因你和鳳伽異的關系為難于你。”
悟塵接過,又雙手展開,不禁面色大變,“這,竟是皇上的圣旨?”
驚訝的不僅是他,連云棠也吃驚不小,看來這獨孤皇后在皇帝的心中果然是極重要的,竟一日之間就拿到了圣旨。
“顧先生,這下你可以說了么?”
顧百川點了點頭,“那時候伽異兄來到長安,第一個先見了我,他說對不起我,因為他受了連累,他還說日后恐再不能相見,叫我多多保重,他還說,背棄在長安的妻子和朋友是他的不對,可他也有他的國,那日他哭了,哭罷就要去見在長安的妻子,說是終于可以了結了,現在想想,他該是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罷……”說話間,已眼角帶淚。
丁澤追問,“他說他去見了長安的妻子?”
顧百川擦淚,“正是,可他妻子不想見他,他在長安逗留了幾日,我替他去找,才將她約了出來。”
丁澤疑惑,“鳳伽異去找和你去找相隔了幾日?”
顧百川微想了想,“當有三日。”
“三日……你一去她便答應了?”
“正是……”
丁澤皺起眉頭,“那他妻子現在何處?”
顧百川嘆氣,“早不在了,伽異走后,又過了幾日,她就口吐白沫死了,該是服毒自殺。”說著又覺不對,“丁先生,你是說?”
丁澤也沒再回答,又過了一陣,才又出言,“顧先生,鳳伽異在長安的妻子,是宗室的女子?”
“是,是薛王李業的女兒,樂泉縣主。”
“樂泉縣主……”丁澤思忖了一陣,又急急忙忙跟顧百川道別,拉著云棠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