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晚宴結束, 云棠仍覺暈暈乎乎,今日上午她還想著要老老實實在宮正司做好本職工作,誰知這一個晚上竟發生了這么多。
李連的婚事本就叫她覺得太過突然, 誰曾想自己的婚事才更叫人措手不及。
說不清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心情, 看著來赴宴的大臣們又三三兩兩的從麟德殿交頭接耳地離開, 她站在離殿門幾步之外的繡球花樹邊上, 等著裴鳳章出來, 時不時有人看見了她,認得的自然要恭喜一聲,云棠也唯有僵硬地笑笑。
等了許久, 一直等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見了最后一波人出來, 其中裴鳳章身著青底白花袍子, 他本就年歲極小, 又生的唇紅齒白,站在一群四五十歲的大臣中間特別顯眼。
裴鳳章笑的甚是明艷開懷、如沐春風。
云棠尬笑著走上前去, 先朝刑部尚書曹萬里拱了拱手,這人她從前認得,見了面自然得招呼,又尷尬地受了曹萬里一聲恭喜,這才沖裴鳳章使了個眼色。
混朝堂的都是人精, 其余幾人自是知趣, 紛紛向裴鳳章道了聲別, 又交頭接耳笑呵呵走了。
哼!指不定在說他們些什么!云棠回過頭來, 再看裴鳳章眉眼含笑, 更覺氣不打一處來,饒是她性子再淡定, 此時也直想揍人,直接拽了裴鳳章領子,一直拽到了無人的僻靜角落,才狠狠松開。
裴鳳章倒是老老實實叫她抓了一路,一直到這時候仍是眉開眼笑,帶著股子欠揍的得意。
云棠狠狠剜了他一眼,“裴鳳章!你又在給我填什么亂?”想罵他的話太多,因為太多,反而不知罵些什么好,想了想,又覺不解氣,直接抄起袖中藏著的青銅酒杯,朝他砸了過去。
裴鳳章拿袖子一擋,那杯子就嘰里咕嚕掉在了地上,這才松了口氣,他猜到云棠會生氣,倒是沒猜到她生起氣來會這么心狠,看來這杯子是剛剛在宴席上特意為他藏起來的了?竟為了揍他還親自準備了家伙事兒……這么個銅疙瘩,她也不怕把他給砸死!
也知道這不是講道理的時候,連忙把人給穩住,“別別別!你若把我砸死了,那可就不好了,我死倒是沒事,只是要連累你再有一次牢獄之災……”
他這話說的圓滑的很,一方面做小伏低,一方面又提起兩人曾經的交情,云棠倒是不知他何時這么會說了。
不過她根本不領情,沒了東西,又去拿手砸人,劈頭蓋臉打了下去,別看她平時里看起來瘦瘦弱弱,她平生第一次揍人,用了十成十的力氣,打得裴鳳章嘶了好幾聲,一直打到自己沒了力氣,才不得不作罷。
“云棠,你也別氣,我當時也是一時氣不過……憑什么他就能那么快見異思遷,你就必須得為他傷透了心?我就是想叫他們看看,他不要你,有的是人把你當個寶兒,王爺怎么樣?他李連不過是個人渣!”剛剛得皇帝親自賜婚,自然有不少人拿酒來祝賀他,看來他也喝了不少,否則也不會這么大咧咧地出言不遜,云棠又把他拉遠了一些,他是為她氣不過,她怎么會不知道?可他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這就是害了我……”說著紅了眼眶,她剛剛爬到現在這個位子,若不是陛下要多留她兩年,她豈不是這就要放棄一切去嫁了她?一股子屈辱自心底里涌起波瀾,在他看來,他裴鳳章這就是在不尊重她,且,自己的命運憑什么要被他人擺布?
裴鳳章倒是認真起來,苦笑一聲,“我要娶你,怎就是害了你?云棠……嫁給我不好么?我知道你在乎你現在的位子,就算陛下不說,我也不會忍心叫你現在就成婚,你想在宮正司,那就一直在那,等什么時候你厭了,我們再成婚還不成么?女兒家總是要嫁人的……如今恩王已經另配他人,你若嫁個不相干不了解的,還不如嫁給我……知根知底,還不著急……這……還不好么?”
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云棠倒是暗暗心驚,果然,那股子怒氣也消了一半……先不論她喜不喜歡他,他不逼她,愿意等她……如今她還未婚配,在同齡人中已算晚了,裴鳳章還大她幾歲,竟也愿意陪她耗在這兒,這也不是一般的男人能做到的……
可到底還是氣他自作主張,她現下心亂的很,唯有嘆了口氣,“真是作孽遇了你們這些個……這些個……罷了,這幾日我不想見你,你走吧,叫我自己想想……”說罷還不等他走,自己先轉身離開,不是她狠心,實在是她太恨他做的事,只覺得心里頭像是堵了什么,頗有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叫她捉襟見肘的感覺。
想也沒想,直接去了三清殿,未認識谷夏之前,她每次遇到不如意之事就愛自己消受,可現在,她心里頭像一團亂麻,只想找他幫著她捋一捋。
如今三清殿冷清的很,大多的時候只有谷夏,如今她剛走到門外,就聽到了里頭的琴音錚錚。
聽著是個陌生的調子,她也猜出了是誰,鬼爺他很少撫琴,所以這撫琴之人該是季疏朗。
自打那些人走后,這兩人反而愈發地日日黏在一起了,云棠從前就覺得這二人基情滿滿,這時候聽著三更半夜,琴音仍在響起,更覺得這基情已經漾出了屋子……她無奈搖了搖頭,輕輕叩了叩輔首口中的鐵環。
琴音戛然而止,里頭傳來極好聽的男聲,“進!”自然是谷夏。
云棠這才推了門進去,卻見谷夏皺了皺眉頭,倒是季疏朗先嘿嘿一笑,“丫頭今日怎么這么有禮貌?”
云棠看了看自己腳尖兒,“不過是怕打擾你們的雅興罷了……鬼爺,我有事想說……”
見她這副扭捏模樣,知道自己成了多余的,季疏朗知趣,連忙抱著自己那寶貝疙瘩上古五弦琴溜出了屋子,又順手把門關上,這才還給兩人一片寂靜。
“怎么了?”谷夏輕蹙了眉頭,揮了揮衣袖,壁龕中的蟠龍燈就又亮了兩盞,看她看的更加清晰,有些日子沒來,她居然又瘦了一些。
他不問還好,他這么一問,倒叫她瞬間紅了眼眶,不知道為什么,她向來將情緒隱藏的極好,可每次受了委屈,一到他跟前,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拿手背抹了抹,剛要說話,忽見谷夏神情恍惚伸了只手來,緩緩前行,像是要碰上她的側臉,她心尖微動,正覺驚詫,卻見那手掌只是在她肩上停留一瞬,再展開手掌,手心里已躺了片桃花的花瓣。
人間四月芳菲盡,是到了桃花落的時候,云棠沒想太多,又把神思轉了回來,委委屈屈將晚宴的細情說了一遍,臨了,又狀似哀嘆地問了一句,“你說我可該如何是好?”
本也不是在問他,可突然沒了聲音,她還是轉頭看了一眼,見他眉頭蹙的更緊,被她看著,又忽而紓解,面色如常,“我這話,就怕你不愛聽……”
云棠略為詫異,他一向說話不傷人,還能說出什么她不愛聽的話來?便苦笑,“你我又何必顧及那么多,怎么想的,只說便是……”
谷夏又是猶豫了一陣……“裴鳳章這個人,倒也是個靈魂純凈的,他說他是為你氣不過,該也是心里話……”
她不知他什么時候幫她把身邊的人都了解了,按理說,鬼爺與裴鳳章沒什么交集,也感念他一片苦心,又是無奈搖了搖頭,“我又怎會懷疑他的居心?只是這人做事太過魯莽,他可知他一個氣不過,把我帶入了什么境地?”
谷夏抿嘴微笑,“你氣惱再正常不過,我只是提醒你,他也是出于好心……二則,這人也該是真心的喜歡你,既然那李連已經另覓他人,你又何不放寬心態,給旁人一個機會?”
“你是叫我試著接納他?”云棠只覺得好笑,“他若想叫我接納他,倒是也拿出一兩分真心,何苦如此逼我?還有你,為何為他說好話?”想想就憤憤不平,隨腳一踢,把那地上的圓墩給踢的嘰里咕嚕滾到墻角兒。
力氣還真大!谷夏苦笑不得,尋思著這說來說去又拐了回去,不是說了人家也是出于好心?知道她正在氣頭上,最是不講理的時候,也不想與她多費口舌,只無奈勸著,“你也不必如此,我只是叫你試著看看他有沒有好的地方,莫要因為一時之氣錯失良緣……若是實在不喜歡,也還有兩年的時間,事情總有回旋的余地,我與疏朗也幫你想想法子,必不會叫你委屈。”
斜眼看了看他,云棠這才有些后悔,自己對他發什么脾氣?再看那墻角的圓墩,更加臉紅,“我不是對你……我……”
谷夏又怎會真與她計較?如今他心里頭也亂的很,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苦口婆心勸她,“我又怎會與你生氣……”那個“你”字說的極重,顯示出了她在他心中的獨特。
云棠自然不作他想,又是低頭看了看腳尖兒,“也就只有你能容忍的了我……”
哼,你也就在我面前這么蠻橫,谷夏心想里想著,竟因著這份“殊榮”美滋滋的,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現下你正有怒氣,最是什么都想不得的時候,想多了也都是錯,不如回去好好睡上一覺,做決定簡單,可做對的決定卻不簡單,過的舒坦不舒坦,也只有你自個兒才能知道,左右還有兩年時間,我只勸你莫要急著做決定。”
因著對他本就有愧,云棠此時也不敢再那么的“囂張跋扈”,心中積憤也澆滅了大半,此時只好點了點頭,今日喝了酒,倒真有些頭疼,揉了揉太陽穴,“那成,我便回去好好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