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與唐小喬來到尚儀局藏著彤史的屋子, 隨手翻開一本,頓時羞的面紅耳赤,連忙把冊子放回原位擺好。
尷尬地干咳了一聲, “小喬, 旁的暫且不需要, 你還是帶我去找嗣圣、文明時候的, 宮冊上記載, 承香殿在武后登基之前是未住人的,我又怎知是真的未住人,還是也被一起篡改過了呢?此處還是也查一查為好。”
“那還不容易?”唐小喬輕車熟路地帶著云棠往里頭走, 路過了幾排架子,下巴一抬, “吶!這就是了, 你說的那段統共也沒多少年的光景, 因此就少了點。”
她說這話時,云棠已走了過去, 隨手拿起一冊翻了幾頁,她現在是有些好奇了,彤史這個職位,她們到底是如何在皇帝做如此私密之事的時候還能做到認認真真記載,并且悄無聲息, 做到跟空氣一般的呢?
“這屋子何時會有人過來?”
“何時會過來?”唐小喬撓了撓頭, “我師父大概每日辰時會過來看上一圈, 平時的時候該也就無人來了……怎么, 你還要在這待許久?”
云棠點了點頭, “恐怕真個要許久,小喬, 今晚我想在這待著,你放心,辰時之前我保準溜走,絕不給你添麻煩。”
她這語氣是陳述,并不是詢問,唐小喬嗤笑,這是真不跟她見外了,遂眨巴眨巴眼睛,“這個沒問題。”又轉了轉眼珠兒,“不過你不用催我回去,我就在這跟你一起,一邊給你看著人,一邊也幫你找找,這么多的冊子,你一個人怎么找的完?”
“還是你最好。”云棠挽住唐小喬胳膊,拿臉蛋兒朝她肩膀上貼了貼,“好,你就幫我找找,這段時候關于承香殿的蛛絲馬跡,小喬,你真是好,人美心善,謝謝你啦!”
“這話我愛聽!”唐小喬也不靦腆,直接接受了這話,又挽起袖子,開始干活去了。
云棠莞爾一笑,不再去打擾她,自己也開找去了。
***
秋已深了,夜晚頗有些涼意,云棠和唐小喬起先還是各忙活各的,這時候才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驅趕空氣中的寒氣。
氣氛極為安靜,只有時不時的翻書聲還在證明著這裝滿架子的屋中還有人。
“云棠云棠!快看!”一聲呼喚打破了寧靜,唐小喬拿胳膊肘兒使勁兒戳了云棠一下,語氣頗為興奮,“垂拱二年正月十六,帝臨幸于長閣殿,未至盡興,忽犯風疾,頭痛難耐,太醫未及,熠王披衣而至,切脈施針,風疾乃去。”
“怎么了?”云棠眨巴眨巴眼睛,這跟承香殿有什么關系?
“這熠王是誰?好帥哦!堂堂的皇子還會醫術,真是不可多得,不知是個什么樣的人物!”唐小喬倒是絲毫未察覺到自己離了題,大概是天生對這些個宮闈私事感興趣,眼睛都冒著光。
“唐小喬!你是幫忙呢還是看故事呢?!”云棠有些急了,她找了這么久都未發現一絲一毫,誰想這姓唐的竟在這看沒用的看的津津有味。
不對?她說什么來著?熠王……皇子……她怎么就未想到,這承香殿在那時候住的是未出合的皇子?長閣殿?這大明宮不同于太極宮,除了中軸線的幾座主殿之外旁的宮殿都不那么規整,長閣殿與承香殿毗鄰,這兩座跟旁的宮殿都不太近,既然那熠王能這么快就去醫治,且還披著衣服,顯然極近,恐怕他就是住在承香殿里頭的吧?
啪地合上彤史冊子,不過若是這個熠王,為何要將關與他住在承香殿的事給改了呢?“小喬,不用看了,這里被我翻的有些亂,就交給你了,我先走一步!”說罷站起身來,扯了扯衣角,徑自出門去了。
卻未直接回去,而是拐了個彎奔著三清殿去,直接推開殿門,“鬼爺,在么?在的話出來見一面!”
剛要喊第二聲,就見那元始天尊的神像后面走出個人影,玄色的袍子,荼白的玉冠,一雙葡萄眸子又大又黑,暗藏著不為人知的心思。
谷夏勾嘴一笑,“這大半夜的,什么風兒把姚大人您給吹來了?”
“沒人跟你玩笑,我問你,你可知道熠王是誰?”
“熠王?你說的是幾十年前那個熠王?”谷夏皺了皺眉,“了解一些,怎么了?”
云棠點頭,“你也知道我最近被那承香殿的事情弄的焦頭爛額……”把這些日子的收獲和不解之處都與谷夏說了說,“所以那宮冊上沒有這個熠王與承香殿的關系,這才來找你給講講,不了解無妨,只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就成。”
谷夏卻沒直接說,又瞧了瞧她身上,“天涼了,怎么還穿這么少?”
云棠這才發覺,自己已開始不自覺地抱著膀子,確實是冷了些,這才抬起頭來不好意思地笑笑,“出門時候急,也是一天未回去了,沒關系……”話還未完,就被批上了一張柔軟的毯子,瞧了瞧谷夏,又瞧了瞧他身后那三尊神像前的供桌,桌上的水果糕點還擺的整整齊齊,只是那桌布……
“計較的都是凡夫俗子,神仙才不會跟你計較這個,拿他們的桌布來借一借暖,也算是一件好事。”谷夏順著她眼神的方向,做出了這么一番解釋。
這話被他說的冠冕堂皇,云棠也沒什么好說,這桌布質地極好,這么一披竟真的不冷了,連心窩子也跟著熱騰起來,自己又把領處裹緊了一些,“此事緊急,鬼爺快講講,這熠王的事罷!”
“熠王……本名重汐。”谷夏找了個臺階坐下,等著云棠也坐了過去,才接著說話,“大概跟我是一個時候的人,具體的生年我是不知了,他是中宗的長子,母親是個無人知曉的農家女……”
“什么?他不是睿宗的兒子?”若不是睿宗的兒子,因何在睿宗做皇帝的時候還把他留在宮中?
谷夏笑笑,“自然不是睿宗的兒子,他是中宗皇帝的長子,雖不是嫡,卻是最受父親疼愛的兒子,后來中宗皇帝被廢為廬陵王,貶到均州,帶走了妻妾子女,唯獨留下了這個熠王李重汐。”
“這是為何?”
“中宗走的時候,武后叫他留下個兒子在宮中給她做個念想,實際上不過是留下一個質子,被貶的皇帝帶走了兩歲的嫡長子李重潤,留下了還是幼兒熠王。”
“等等。”云棠打斷了這話,“那時候的熠王還是幼兒,那垂拱二年,就算長大了一些,豈不還是個孩童?不到十歲的孩童就會切脈醫治?”
“在這宮里頭,哪個皇子又有真正的孩提時代?所有的一切都催促著你成長,再加上李氏的人早慧,這也不足為奇。”停頓了一陣,又開口言道,“風疾是皇室延續了爺孫幾輩的病患,中宗皇帝也有,李重汐會些醫術,大概是為了他父親或是叔父。”
云棠嘖嘖了兩聲,想起韓王李迥,這李氏皇族果然是早慧,“看來這熠王不僅聰明好學,且還是個孝順孩子,只可惜成了皇權爭奪下的棋子。”
“如此說也不全對。”谷夏搖了搖頭,“中宗走后,武后將熠王放在身邊撫養了兩年,竟真的有些承歡膝下的意味,武后再如何的強硬,可到底是個女人,天生的母性叫她無法忽視這一份骨肉親情。”
“那承香殿?”
“熠王長到五歲,才不與祖母武后同住,武后賜承香殿,也就是那之后,睿宗才開始頻繁地出現在小皇子的視野中,他這個皇叔對他照料有加,帶他玩耍,教他詩書,成了小皇子心中父親一般的人物,現在想想,那時候的睿宗皇帝也不過是武后的傀儡,他看著熠王,大概也有一絲的感同身受。”
“哎……”云棠長嘆了口氣,“多大的權力好處能有骨肉親情重要呢?為了這么點子利益,卻把最重要的給忘了,真真是買櫝還珠,不識好歹。”
谷夏噗嗤一笑,“你說的對,我也是這么想,不過那紛紛擾擾的皇室糾紛,跟咱們有甚么關系?偏偏還有那檔子人想要去攪那趟渾水,要我說,還是離的遠遠的好。”
云棠頗為贊同,“不過照你說,那武后還沒有流傳的那么惡毒不堪。”
“自然是沒有。”谷夏笑笑,“武后,則天皇帝,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女皇帝,本就叫那些個迂腐之人所不容,再加上成王敗寇,史書上如何記載,不過是勝者說了算。”
云棠點頭,“這我倒是未想過,不過照你這意思,是支持女子當政嘍?”
“女子男子又有何妨?只要開明勤政,心懷天下,誰又不可?誠然,武后也有她的劣跡,可除此之外的其他皇帝,哪個又不是手沾鮮血?哪一個是真真正正清清白白的呢?”
谷夏總有他自己的道理,這也是云棠最喜歡他的地方,甚或有時候,他們兩個的內心所想會不謀而合,這世上最懂她的,唯有一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