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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聶十三端起碗,舀起一勺粥:“吃吧。”

賀敏之寒著臉:“你怎麼不吃?剛纔肚子叫得跟打雷似的,非要趕跑她倆,現在我倒要看看聶大俠捱餓的模樣。”

聶十三隻說了六個字:“你吃完,我再吃。”

賀敏之知他素來說話算話,怕餓壞了他,只得張開嘴一勺一勺的吃光一碗粥。

聶十三的動作極盡溫柔,帶著種失而復得的珍惜和小心翼翼。眼眸烏黑的流轉著,不見鋒利,只見平靜的喜悅。

喝完粥,又喂賀敏之吃下一塊棗泥糕,用井水漱了口,這才自己吃飯,卻風捲殘雲一般,把風雞和牛肉吃得乾乾淨淨。

收拾完畢,拉了椅子坐到賀敏之對面,直接問道:“你中的什麼毒?什麼時候中的?誰下的?有沒有解藥?怎麼發作的?還會不會發作?”

賀敏之嘆道:“你是楊陸附體了嗎?我怎麼感覺是在大理寺過堂?”

聶十三抿著嘴,下巴的線條有些利落的強硬,一雙眼凝視著他。

賀敏之靜默片刻,直視著聶十三的眼睛,緩緩道:“我中的毒叫做黃泉三重雪,燕亦宮中的慢性奇毒,無藥可解。中了這種毒,最多能活二十年,三重雪的意思就是會發作三次。嗯,現在已經發作兩次了。”

神情有些淡漠:“七歲的時候,母親死了,父皇命大妃撫養我。慕容之恪是大妃的親子,那時就給我下了黃泉三重雪,我竟一直不知道,還把他當好大哥一樣看待。”

“十二歲那年城破,父皇那時已經知道慕容之恪容不得我,死前把玉璽金印交付給我,想著靠這個讓他饒過一命,誰知他等不及我交出玉璽,一掌打傷我的氣府,全身經脈也都被震散,引發了黃泉三重雪的第一次發作。”

突兀的笑了笑,續道:“他很開心的笑著說五年前就給我落了毒,罵我是寧國的雜種,玷污了慕容氏血統的尊貴和純淨,他正準備殺我搜出玉璽時,國師拔列千里拼著挨他一刀,救下了我。”

“拔列千里就是賀伯,母親曾有恩於他,他答應過要護我一輩子。我們躲開寧國軍隊,逃出了城,我身受重傷,三重雪發作,命在頃刻。賀伯同你一樣,用自身的真氣爲我壓制毒性。”

說到賀伯,眼睛裡有壓抑不住的悲傷自責:“可惜他的真氣卻不是至剛至陽的路子,雖然救活了我,卻也遭到真氣反噬,賀伯原可以長命百歲……他是爲了我死的。”

聶十三輕輕握住他的手。

賀敏之轉眼看著燈盞,看著那簇溫暖的小小火苗在晨光中逐漸淡去,說道:“傷好後,我決定回寧國,畢竟活著的親人都在寧國。怕慕容之恪再找到我們,便打定主意,入朝爲官。”

“賀伯讓我發誓,若是有一天,慕容之恪落到寧國手裡,要我盡力保住他的性命。我想了想,天下重案包括謀逆皆歸大理寺審理管轄,所以便想著進大理寺做刑官。”

“國破那幾年,我受夠了也見慣了戰亂之苦。到了玉州,卻看到了百姓安居太平之樂。我有生之年,絕不願意看著天下再起刀兵。我自是不會去復國,也不能讓慕容之恪荼毒生靈,你永遠不會知道這個瘋子有多可怕……”

說到慕容之恪,眼睛裡不禁有深切的懼意和恨意,微微打了個寒顫,卻笑道:“你不知道,小時候我竟真心的喜歡他敬佩他,還總是纏著他。慕容之恪也算是個奇才,無論是兵法還是武功,天分都是極好的。你與雪峰魔師交過手,慕容之恪的武功便是得自他的真傳。”

低下頭看著自己的一雙手,白淨秀氣,絲毫不沾血腥的感覺,輕笑道:“慕容之恪此生最恨的,一個自然是我,另一個就是你師兄檀輕塵了。”

“當年檀輕塵一戰破燕亦,佈局精妙隨機而變,大氣魄力不失奇詭,慕容之恪於用兵之道,怕是一輩子都比不上他了。”

冷冷一笑:“他卻不知這個一手令他國破家亡的檀輕塵,偏偏和我一樣,也是個雜種……”

雜種二字在齒縫間嚼碎了似的吐出,帶著強烈的憎惡——對這兩個字入骨入髓的憎惡。

聶十三默然片刻,問道:“黃泉三重雪當真無藥可解?”

“我騙你難道會得銀子?”

“第三次發作會怎樣?”

“必死無疑。”

“什麼時候第三次發作?”

“不知道,應該會隔幾年。”

聶十三點點頭,神色冷靜,突問道:“你這些年跟錢串子似的拼命撈錢,是因爲賀伯吧?”

聶十三說話不僅簡練,且與他的劍法相似,羚羊掛角一般無跡可循。

賀敏之不禁怔了怔,答道:“賀伯年歲大了,身體不好,武功又時有時無。我怕我死後他無法過活,受人欺負……他苦了這麼些年,靠著這筆錢可以回到墨涼鎮買下大宅子,當個富家翁,頤養天年。”

聶十三靜靜聽著。

賀敏之想起一事,忙道:“賀伯的遺體……”

“放心,我已經安置在耳房,一會兒我出門買棺木回來,將他好好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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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動聲色的轉過話鋒:“我是江湖中人,不畏言生死,賀伯逝去,我們卻還要繼續活著,活著的人有責任比死去的人更幸福。”

“你之前一直拒絕我,是不是因爲知道自己命不長久?不想讓我日後傷心難過?”

“生命無常,世事難料,十五,你猜不準誰會先死。就像你攢錢是爲了賀伯,卻想不到他先你而去。”

“你今年十九,也許只剩下八年可活,我可能活到一百歲,卻也可能明日就死於刀劍或者天災。”

“若是今年我回不來,死在了江湖,你會不會後悔那夜趕走我?或者我回來了卻發現你死了,你覺得我會怎麼辦?”

賀敏之忍不住低聲問道:“你會怎麼辦?”

聶十三的聲音金刃劈風似的狠利決絕:“劈開棺材,把你拉出來,把話說清楚。你生也好死也好,都休想逃避我!”

“十五,生離並不比死別好受。借如生死別,安得長苦悲?你那麼聰明,爲什麼看不破這一點?”

“你可知道,我們在一起,活一百年自然是快活,十年也足夠歡歡喜喜的遊遍大江南北,便是隻有一年、一天,也自滿足,不留遺憾,遠遠好過各自孤苦的活上千秋萬世。”

“你我兩心相知,你活得不開心,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我,更騙不了你自己,你當半夜醉倒在酒樓外很有趣嗎?”

賀敏之臉色蒼白,淚痣似一點刻骨銘心的悽豔傷口,卻咬著脣不說話。

聶十三不忍,輕輕摟著他:“你不要再替我想,也不要想生死之事,自私肆意一回,好不好?不管這輩子還能活多久,咱們守足一生一世,好不好?”

賀敏之的下巴擱在聶十三的肩窩處,說不出的溫馨契合,雪意雖蒼寒,心境卻春滿月圓,只覺這番情景似在前生歷遍,來世還會再度重演,不禁自然而言的答應:“好。”

兩人不再說話,只靜靜聽著窗外風吹起雪花的聲音,彼此心跳的聲音。

良久,賀敏之輕笑道:“十三真的長大了。我還記得剛遇到你的時候,給你搽藥你死死抓著被子不吭聲,卻偷偷的哭。那麼倔又那麼可憐,讓人心疼。”

聶十三忍了忍,終究還是沒忍住:“我沒有哭。”

“明明哭了。”

“沒有。”

“有。”

“沒。”

“有就是有,爲什麼不承認?”

“沒有的事你讓我怎麼承認?”

“就是哭了,你是不好意思承認吧?”

“我沒有哭。”

“明明哭了!”

“沒有。”

“有!”

“沒。”

……

路人鼎身居太醫院副首之職,醫道精湛,人品耿直。今日奉密詔由徐公公親自送到明鏡衚衕賀宅來瞧病,因大門虛掩,便被徐延領著一路走進了院子,進了堂屋,未及進房,就聽見有人嚷道:“聶十三你這個敢哭不敢認的……”卻不知突然被什麼物事堵住了嘴,只聽見淺淺的鼻音,從喉嚨裡發出的溼潤的曖昧不清的掙扎抗議聲,盡是旖旎風情。

徐延笑了笑,輕咳一聲,屋內立刻安靜下來,不一會有個英挺俊秀的少年打開門,道:“徐公公來了。”

徐延笑道:“皇上吩咐天亮就領著路大人過來,老奴自是也不敢怠慢。”

聶十三道:“有勞路大人。”

舉止斯文有禮,路人鼎卻看出他身形矯健敏捷,更有一股雖內斂卻強烈存在、雖剋制卻微微逼人的氣勢,忙笑道:“莫要客氣。”

一邊看向靠在牀上的賀敏之。

只見賀敏之臉有病容,兩頰卻是微紅,一雙眼更是波光璀璨,晶瑩剔透,不禁微怔。

搭脈一診,臉色立刻凝重起來,再細細一看,果然眉宇間隱隱透著一層冰霜般的青氣,當下神情略變。

賀敏之見路人鼎有些惶惑,忙笑道:“路大人不妨明言。”

路人鼎額頭見汗,沉吟道:“賀大人畏寒肢冷、脣色淺淡、體質虛寒、氣血兩虧,更兼經脈氣府盡皆受損……請恕下官直言,實非長壽之像。”

徐延一張圓臉上笑意陡然凝住,慌道:“路大人再看看罷!賀大人只是近來累著了,怎會就病得這般嚴重?”

路人鼎卻直言道:“若是先天如此,倒也可以用藥石調理,慢慢將養。”搭著脈息,閉目凝神半晌,搖頭:“只不過……這種種癥狀更像是身中寒毒所致。”

聶十三冷若劍鋒的眼神一亮,像雪裡燃起了兩點火光,灼熱的盯著路人鼎,急道:“大人既看得出是中毒癥狀,可知是什麼毒?有沒有解藥?”

路人鼎嘆道:“下官惶恐,賀大人中毒已深,毒性似乎已侵入五臟六腑,無藥可治。”想了想:“不過平日注意養生,勿要大喜大悲,只怕十年八年的壽數還是有的。”

聶十三低下頭,心中雖早已有數,但那一點泡影似的希望被無情戳破,還是忍不住的傷心若狂。

徐延卻呆住了。

賀敏之微笑道:“多謝路大人辛苦,我就不送您了。”

見路人鼎出門,悄聲道:“徐公公,回頭見了皇上,還是瞞著些罷。”

徐延眼圈微紅:“這可如何是好?賀大人,您當真中毒了?是誰這麼忍心?”

賀敏之淡淡道:“是慕容之恪下的。徐公公,我知你必有辦法讓路太醫不說此事,其實皇上知道了也於事無補,何必讓他憂心傷神?”

徐延想了想當即答應,卻不免又關心唉嘆幾句,方纔出門。

聶十三送走路人鼎和徐延回到屋裡,神色已恢復冷靜,扶著賀敏之躺下,道:“無藥可解不是無法可解,我總會尋到解法。”

語氣雖淡,卻如射出箭矢般堅定無回。

賀敏之表露心跡後,反而盡顯放達從容,只笑道:“生死有命,我不強求。”

聶十三不語,幫他掖好被角:“我出去一趟,你再睡一會兒。”

出了門,正是滴水成冰的臘月天氣,聶十三真氣自行圓轉流動,也不畏寒,買了一口上好棺木,留了地址吩咐棺材鋪子的夥計送到賀宅。又到藥鋪按路人鼎的方子抓了藥,雖只是尋常溫補藥方,卻也聊勝於無。

回家見賀敏之仍昏昏睡著,便叫了暗香盈袖到廚房教自己做飯。

比起武學方面的領悟力,聶十三於做飯一事實在是純屬庸才。

但勝在一則能夠百折不撓。油鹽多少火候大小的一次次的試,整整兩個時辰煙熏火燎神色不變;二則刀工出色。切絲便是細若髮絲,切片就是薄如蟬翼,更別提分筋拆骨、刮鱗剔刺。動作利落漂亮,瞬息之間,各種肉菜切割得清楚整齊,只看得二女目瞪口呆。

比起賀敏之重樓飛雪般的清逸,聶十三更多了種驕陽大風式的英悍飛揚,拿著菜刀都有男兒帶吳鉤的厲烈,態度卻又是徹底的冷和靜,奇特的協調。

如果聶十三是一把鋒銳的名劍,天下一多半的女子都願意當他的劍鞘,讓他爲自己倦,爲自己柔,爲自己駐足,爲自己安定。

少女情懷總是詩,暗香已經在憧憬。

盈袖憧憬的卻是賀敏之,賀大人那雙眼,九分的多情,一分薄情,叫人一望生情,明知情不得,卻要再望,三望之後就是若谷深淵,萬劫不復。

於是爲他煎藥都煎出了纏綿心事。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兒童節

祝大家兒童節快樂!

本來想明天讓1315滾牀單給大家看,可是……還沒到那情節,只好拉倒……

本章13終於說服了15,15不彆扭了,狗血+揭秘的一章,大家忍著啐我的衝動,湊合著看吧

鞠躬……

生世揭完了,我也爽了,寫得頭疼,不太習慣寫煽情的,有人預約我下一個坑寫大海戰或者空戰,摸下巴……

本章豆腐有了,請大家享用

兒童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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