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出去,滾出去,給老子滾出去。”董文炳如瘋子一般拳打腳踢,大營內亂成一團,董文忠的尸體擺在大營中央,額頭之上,一支銳利的弩箭僅露出半截箭羽。
血,凝固成黑色的固體,董文忠死不瞑目,他想不明白,在他的軍營,在五千忠心耿耿的將士的拱衛之下,他竟然被毫不留情的射殺。
將軍應當戰死沙場,然而今天他卻沒有這個榮耀。
“都給老子滾出去啊。”董文炳凄涼的嘶喊,身體迅速垮了下來,董文炳毫無意識的蹲下去,緊緊的抱住董文忠的尸體。
董文炳十六歲時喪父,十七歲以父蔭任藁城令,幸得兄弟三人相依為命,后來董文炳率部下四十六人趕赴大理從征,備嘗艱辛,受到忽必烈的表彰,其中就有董文用、董文忠的功勞。
“大哥,請允許文用為三弟報仇。”董文用緊緊抱住董文炳,雙眼暴怒,董家三兄弟常年生活在一起,可謂三人一體不可分開。
“爹爹,請允許末將為三叔報仇。”董士選也上前,董文忠向來自視武力甚高,對董士選多加愛護,現在竟然如此毫無意義的死去。
良久,董文炳突然脫下身上的盔甲,蓋在董文忠身上,頹廢的坐在地上,低聲問道:“江凡,你說一下怎么回事?”
江凡正是董文炳派給董文忠的副官,這次若不是江凡收攏將士,恐怕五千將士就不是僅僅傷亡兩千人這么簡單了。
江凡為人冷靜,謹慎,董文忠的死雖然有幾分難過,但并不影響他的思維,江凡想了片刻,道:“宋軍用計老辣,算計甚多。”
“先是騷擾我大軍不得安寧,然后激怒我大軍意志,最后襲擊大營。”江凡沉吟道:“大帥,宋軍可不簡單。”
“雖我軍將士卷困,但宋軍數人竟可以毫無聲息的突入大營,更為可怕的事。”江凡想起昨晚的那場戰斗,就覺得有些心寒:“更為可怕的事,這伙宋軍武藝之高強、意志之堅強,都是在下從未有見過。”
“三將軍被暗殺,弟兄們誓死為三將軍報仇,然而宋軍僅精銳數人,不但突破了我軍的重重包圍,甚至在外圍宋軍接應之下,安然無恙的突出大營,并殺死殺傷我軍將士無算。”
“在下觀察,這伙宋軍不僅火油、火油運用熟練,騎術也不在我軍之下。”江凡并沒有掩蓋的意思:“更為重要的是,對方指揮自如,即使是夜間也不亂,可見這伙宋軍將士用命,將領可不簡單。”
董文炳細細的聽江凡把話說話,踱步在房間里走了幾圈,最后才道:“即使他是天上的神仙,老子也決定為三弟報仇。”
“大帥。”江凡頗為緊張,連忙道:“大帥切勿意氣用事,如今丞相情況未明,我軍擔負守衛北上通道的重責,依屬下之意,我軍當堅守正陽城,等待丞相的消息。”
“士選,不是讓你派出傳令兵嗎?怎么到現在還沒有消息。”董文炳皺了皺眉頭,江凡說得不錯,自己雖死了三弟,但正陽城有失,死的就不僅僅是自己的三弟了,董家的榮華富貴,此時卻是以小小的正陽聯系在一起。
“大帥,肯定是被宋軍攔截了。”江凡肯定道:“這伙宋軍雖是出神入化,不過依屬下之意,躲藏之地莫不是山區也,再派出探子觀察我軍情況,若有傳令兵出城,便進行襲擊攔截。”
“士選,你親自去。”董文炳突然站起來,又恢復了往日幾分神采:“你率領所部精銳千人,親自去聯系丞相。”
“父親大人。”董士選有點吃驚,他從小就跟從父親南征北戰,成年之后就幾乎沒離開董文炳半步,連忙道:“末將愿意留在正陽城和大帥共同進退。”
“聽令。”董文炳嚴肅說道,對于這伙來歷明了的宋軍,此時此刻董文炳才想起對方的惡名來:張貴。
襲擊史天澤大營、誘擊阿里海牙水師、抗擊張弘范大軍,就連阿術也在他手中吃了虧,自己雖率領精銳守城,然而此人用兵如神,多走偏鋒,三弟就是這樣被他算計,下一個會輪到誰呢?
至少也要為董家留下一個棋子,留下一個足矣掌握董家旗幟不倒的人,自己年老了,二弟只會殺戮,三弟又死了。
董文炳從來也沒覺自己是這樣的毫無自信,就算他十七歲那年,他依然敢敢隱實者誅,籍沒其家,如今年老。
“是,大帥保重。”董士選大聲道:“爹爹保重。”
“張貴,張貴。”董文炳看著董士選離開的身影,囔囔道:“難道你真能以弱敵強?難道你真的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難道你真的是大元朝的克星?”
城外。
張貴興致勃勃的看著向梁顧討教的王虎臣,不得不佩服他們精力充沛。自從殺了董文忠,突出重圍后,自己回到軍營倒地睡了足足十個時辰,然而自己醒來時,卻發現昨晚跟自己一起突入大營的幾個肌肉男都已醒來,并且你來我往在過招。
“大人,不多睡一會?”郭平見張貴醒來,連忙放下手中的活,關切問道,昨晚幸得張貴、梁顧和大旗三人一馬當先,眾人才殺出了一條血路,突出了重圍。
眾人雖沒有受傷,但廝殺了將近半個時辰,沒有把他們累垮已算是幸運了,不過也幸好陸秀宗等人來得快,再來慢半個時辰,恐怕自己數人就被韃子的人海戰術困死了。
“都什么時候了,還睡。”張貴尷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肚子早已鬧起了革命,咕咕嚕嚕響不停,張貴苦笑,從隨身的皮囊中掏出幾把炒面,卻發現炒面幾乎已到了底。
“探子回報,董士選率領千人南下而去了。”乘著空閑,郭平連忙把這個看起來再也尋常不過的消息告訴張貴。
張貴皺了皺眉頭,艱難的咽下了一小把炒面,然后又喝了些水,責怪道:“這么大的消息,你怎么不告訴我。”
郭平不明所以的看了看張貴,董士選率領千人出城再也尋常不過之事,張貴怎么會說是大事呢?
此時,文漳、陸秀宗等人見張貴醒了,都圍了上來,昨晚的一仗打得實在太漂亮了,全軍傷亡不到百人,可惜的是對方有能人在軍中,要不然韃子就不僅僅是死傷兩千余人了。
在那種情況下,陸秀宗甚至有把握全殲韃子,即使他只有四千多人,而對方卻有五千人,這個機會來之不易,是張貴等人冒著生命危險制造出來。
“君誠,先前吩咐做好攻城準備,現在的情況怎樣?”張貴突然問道。
郭平大驚,張貴什么時候吩咐陸秀宗做好攻城準備了?難道就憑借四千余人,去強攻一座有三萬人的城堡?
卻聽見陸秀宗點頭道:“軍頭,都準備好了,將士都憋了一口氣,早就想實實在在跟韃子打一場了。”
“戒驕戒躁。”張貴嚴肅道:“我軍還沒到和韃子硬碰硬的時候,一切以多殺傷韃子為主,不要計較一時的失敗和成功。”
“天瑞,大舉可有消息。”張貴繼續問道。
文漳點頭,道:“情況不甚明了,不過在下認為大舉兄弟應該已完成任務,就就等大人的命令了。”
“看到了沒有。”張貴嚴肅的看著郭平,道:“這就是機會,不錯我們卻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董文忠被殺,董文炳卻派出董士選南下聯絡伯顏,董家將領如云,為什么要派董士選?”張貴看著眾人,引導說道。
“韃子派出的探子,都被呂武攔截了,董士選是董家能戰之士,派出董士選南下也是正常之事。”郭平還是不解,疑惑的看著張貴。
張貴搖頭道:“為什么早不去,遲不去,非等董文忠被殺之后才去。”
“莫不是董文炳怕了?”王大用好奇問道。
眾人被王大用的話逗笑了,李成笑嘻嘻道:“你怕了,韃子都不怕。”
“不,”張貴臉色更加凝重了:“韃子就是怕了。”
看著眾人都被驚呆了,張貴這才分析道:“董文炳今年差不多六十了,我想他也不愿意熬不過六十吧?所謂六十而知天命,都他媽的是假話。”
“其實,人越老越是怕死,特別是這種殺得人多的人越是這樣。”張貴認真說道:“董文炳雖強占正陽城,但卻一直守城不出,甚至連南下的傳令兵也是等我軍來了之后才派出。”
“很簡單的一個原因,董文炳怕南下。”
“很奇怪吧?韃子論功行賞,況且董文炳又有守城之責,他怎么會擔心被伯顏要求南下?”
“韃子,一個狼的民族。”張貴聲音微微顫抖:“只要有一絲機會,韃子都會一哄而上,陽邏城堡目前雖還在宋軍手中,但若董文炳攜帶軍備率領大軍南下,陽邏城堡還能守到何時?”
“你們或許會問,正陽城怎么辦呢?”
“哼,屆時,朝廷還有誰能顧及正陽城?李庭芝嗎?夏貴嗎?還是范文虎?一旦韃子突破大江天險,迅速南下,朝廷危在旦夕,勤王號召四方,誰還會顧及正陽?別說正陽城,鄂州、郢州、揚州、甚至健康,都將拱手讓給韃子了,韃子還需要有人駐守正陽嗎?”
“董文炳擺明了是怯戰。”張貴肯定說道:“不但怯戰,簡直就想不戰,直到我軍出現在正陽城,董文炳自保的信號就更加明確了,我軍夜間騷擾正陽,你們何曾見韃子出兵?何曾見韃子反擊?”
“然而讓董文炳想不到的是,我軍不但抓住機會,殺傷了他兩千多精銳,更重要的是在萬軍中殺了他的三弟,他心中的驚慌可想而出。”
“你是說董文炳之所以讓董士選出城與丞相聯系,難道是想為董家保住一根燈火?”郭平恍然大悟。
張貴點頭,道:“我軍既然能突入大營,那正陽城內?那正陽城的軍營呢?”張貴繼續道:“也就是說,董文炳開始對自己失去了信心,在董文炳這個心神不寧之時,我們又有完全準備,為什么不攻城呢?”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董文炳畢竟還有三萬精銳,他擔心自己的性命,恐怕就會對正陽城內的百姓不利,一旦韃子開始封鎖正陽企徹查,陳大舉的計劃必然受阻,甚至有可能會失敗,所以我才說錯過了時機。”
“等董文炳再起了膽色就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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