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李府門前時,李唐攜夫人以及全家老少早已等在了這里;初次見到這位橫跨兩宋的大畫家,秦浪頗有些感到意外;尖尖的下巴,深凹的眼眶,消瘦的臉頰,一把白須雜亂無章的掛在嘴上,要不是身上穿著一件棕色綢緞的圓領團花錦袍,還真以為這老頭兒是哪里逃難的災民。
看到秦浪走下馬車,李唐趕緊走上前來,恭敬的朝他施了一禮:“草民李唐,見過大人。”
秦浪上前一步扶住李唐,淡然笑道:“伯父不必多禮,我與季明相交莫逆,今日到訪也只是以一個晚輩的身份前來拜訪,伯父這樣一口一個大人的叫著,實在是折煞小侄了。”
秦浪的一番話頓時令李家老少大生好感,李唐開心的笑道:“既然如此,那老朽就斗膽叫你一聲賢侄了。”
“如此甚好。”秦浪微微點頭。
李唐把手朝府門一擺,放聲笑道:“賢侄,里面請。”
李府給人的感覺并不是那種穩重、敦實,擁有一股剛健之美的北方園林的樣子;相反的,這里小橋流水、亭臺樓閣一應俱全,疊石理水、水石相映,構成了一副江南園林的秀雅美景。
穿過一條長長的回廊,眾人步入正堂,接下來自然就是一場別開生面而又氣氛熱烈的茶話會了。
趙栩是個閑不住的主兒,對于老老實實的坐在屋里喝茶聊天絲毫不感興趣,尋了個參觀李府的借口,他便一個人溜出去玩去了;秦浪則端坐正堂左側與李唐一邊喝茶一邊敘話,表現得彬彬有禮、溫文爾雅,完全就是一個謙謙君子的模樣,只是誰也沒發現這家伙的眼睛卻在不停的四處偷瞄著。
麻痹的,字畫呢?值錢的東西呢?秦浪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在李唐府上大撈一筆,費了這么大的勁兒,不搞點兒甜頭實在是心有不甘吶。
“秦兄,你可是在找東西?”李宜之冷不丁的問道。
“沒有,只是覺得這屋子風格典雅,甚為喜歡;咳咳咳……”秦浪咳得很心虛。
坐在上首的李唐聞言淡然一笑,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面上的茶葉,小酌一口后問道:“對了,賢侄,不知你平時有何喜好?”
“小侄酷愛丹青之法。”秦浪回答得很干脆。
“哦,是嗎?”李唐面露喜色,當即對一名侯在門口的仆役說道:“快去把老朽的新作拿來。”
“是,老爺。”仆役躬身而去,不多時,便拿來了一副長卷。
李唐將這長卷遞到了秦浪跟前,笑道:“此乃老朽近日剛剛完成的一副新作,尚未取名,還請賢侄指點一二。”
“不敢、不敢,小侄雖然喜好丹青,卻并不精通,怎敢在伯父面前班門弄斧。”秦浪表現得非常謙虛。
不過等到長卷打開時,秦浪差點兒激動得一口氣沒緩過來給昏過去;我靠!這不是那幅與《早春圖》、《溪山行旅圖》并稱為宋畫三大精品,堪稱國寶的《萬壑松風圖》嗎?按照歷史記載這幅畫應該明年才問世,為什么現在就做好了呢?麻痹的,不管了,先把畫撈到手再說,總之這次哥們兒是真的要發大財了。
看到秦浪兩眼放光,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李唐還真以為自個兒遇到了一個懂畫的知己,于是他急切的問道:“賢侄,此畫如何?”
“妙,妙極啊!”秦浪一拍大腿,照著后世那些書畫家對此畫的評價口沫橫飛的說道:“此畫雖取全景,但并不突出主峰,通過環繞著的松林將峰頂連成一個統一的整體,近、中、遠三個空間層次表現得自然得體;全圖的筆墨沉厚渾樸而不失腴潤秀雅,天趣盎然;山腰處多多白云,好像冉冉欲動,一方面把群山的前后層次感劃分出來,還使畫面有了疏密相間的效果,也使整個氣氛上有柔和調劑的一面,不會因為太密、太實而讓欣賞者有過分的壓迫感;坡石用淡墨作長披麻皴,再以焦墨、破筆點苔,有沉郁清壯之韻,畫中屋宇,以界畫而成,表現出極高的繪畫技巧;此畫之氣勢磅礴,完全可與范寬的《溪山行旅圖》媲美啊!”
麻痹的,怎么沒聲兒了?秦浪抬起頭來,卻發現一屋子的人全都傻乎乎的大眼瞪小眼的看著自己,哥們兒是不是記錯了?
秦浪正在心懷忐忑,李唐卻是哈哈一聲大笑,激動地道:“想不到賢侄對丹青之法竟然如此精通,略觀幾眼便將此畫的奧妙盡收眼底,真是難得、難得啊!今日能得到賢侄如此評價,老朽真是興奮莫名;賢侄,就有勞你給此畫起個名吧。”
“此等佳作讓小侄起名豈不可惜?還是伯父你來吧。”
“無妨,正所謂千金易得,知己難覓;我看賢侄與此畫甚是有緣,這名字自然應該你來起。”
“這樣啊!那好吧。”秦浪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在屋里來回踱著步子,一只手還裝模作樣的托著下巴;假意沉思了幾秒鐘以后,恍若靈光乍現,猛一抬頭便道:“我看此畫就叫《萬壑松風圖》吧,如何?”
“《萬壑松風圖》,甚好、甚好啊!”李唐高興壞了,看著秦浪的眼神完全就是一副相見恨晚的模樣;而秦浪此時卻是眼珠子直打轉,琢磨著該怎么樣才能把這副流芳后世的千古名畫拽進手里。
掏銀子買吧,太過俗氣;直接索要也不妥,先前李家欠了自己一個大人情,如果就這么索要估計李唐肯定給,可總覺著會給人一種攜恩挾報的感覺,麻痹的,得想個招兒讓李唐老兒心甘情愿的把這畫給我才行。
秦浪還沒想好主意,李唐此時卻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喜滋滋的道:“如此一來,老朽便可放心的將此畫交予潤青了。”
靠!聽這意思死老頭兒居然要把這畫送人?秦浪聞言大驚,連忙問道:“伯父,這潤青是誰?”
李唐笑道:“潤青乃是老朽故交齊元的表字,此番接替賢侄到任廣晉縣令,特意托老朽為其作畫一幅。”
“是這樣。”秦浪剛點了點頭,門外就走進來一名仆役,道:“老爺,齊縣令來了。”
“哈哈,是潤青到了,快快有請。”李唐大喜,起身就要去門外迎接,卻見年約一個四、五十歲,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跟在那仆役身后迎面走了進來。
“潤青,你來得正是時候。”李唐笑意盎然的迎上前去,沒想到齊元卻是徑直尋了一根空椅子坐下,拿起旁邊的一杯茶就舉頭干了,臉上帶著一股子很深的怒意。
看到這情形李唐有些納悶了,當下他便問道:“潤青,新官上任理應高興才是,你何故露出此等怒色?”
“嗨呀!”齊元懊惱的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抬起頭來憤憤地道:“李兄有所不知,今日我接大名府通知前去廣晉縣衙赴任,誰承想到了那兒以后才發現,前任縣令臨走前居然將整個縣衙的后堂搬得空無一物;最可惡的是,這廝居然連床都沒留下,叫我晚上怎么睡啊!我在官場也混跡了二十多個春秋,似秦浪此等肆意妄為的惡賊實在是生平僅見,真是氣煞我也。”
“咳咳咳……”秦浪又咳了起來。
“這位小兄弟很面生啊!咳得這么厲害,莫非感染了風寒?”齊元關切的望著秦浪,絲毫沒注意到滿屋子人臉上那尷尬的表情。
“對了,鄙人齊元,表字潤青,乃是晞古的至交好友,還未請教小兄弟姓甚名誰。”
“你確定你想知道?”
“這是自然,既然大家都在晞古府上做客,互通姓名也好彼此認識。”
“咳咳咳……在下秦浪,就是剛剛閣下口中說的那個生平僅見、肆意妄為的惡賊。”
“咳咳咳咳咳……”這回輪到齊元咳了,只見他單手撫胸,一張老臉漲得緋紅,咳得那叫一個慘烈,秦浪真的很懷疑這廝會不會像九品芝麻官里的齊家二公子那樣把一個肺給咳出來。
背后說人壞話其實不算最壞的,至少那樣還給對方留了幾分薄面,可是齊元這回卻是當著秦浪的面兒把他痛罵了一回,偏偏齊元自己還不知道被罵的對象跟自己一樣也是李府的座上賓,而且就坐在自己身旁;這事兒鬧得齊元非常尷尬,也弄得秦浪很沒面子,于是接下來的午宴自然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氣氛中,大家只顧埋頭吃飯,誰也沒多說一句話,因為實在不知道該說點兒什么來化解這種氣氛。
本來歡歡喜喜的一頓飯搞成這樣,作為主人家的李唐自然是大為不悅,偏偏一邊是自己的老朋友,一邊又是自己的恩人,這更是讓李唐如梗在喉,正準備找點兒話題活躍一下氣氛,卻看見齊元站了起來。
李唐以為齊元要走,連忙問道:“潤青何去?”
齊元揉著肚子說道:“這幾日肚子不太舒服,我去趟雪隱之地,你們慢慢吃。”
雪隱之地其實就是指的廁所,這是宋朝人一種文雅的叫法,至于出恭那是明朝以后才有的詞匯了。
齊元上茅廁去了,而秦浪也早已經被這種尷尬的氣氛折磨得夠嗆,出去透口氣先,于是他也跟著起身道:“我那書童吃著吃著又不知道跑哪兒瘋去了,你們慢慢吃,我去找找他。”
兩個主客眨眼的功夫都走了,李唐和李宜之對視一眼,不由得連連苦笑搖頭。
且說秦浪從屋里出來,急忙對著天空做了幾個深呼吸,頓時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尋了一個涼亭在石凳子上坐下,秦浪用力撓了撓自己的腦袋;麻痹的,今兒太不順了,一幅國寶級的名畫擺在眼前,沒想到卻早已是名畫有主,偏偏這主還跟自己結了梁子,得趕緊想個招才行啊!
怎么辦呢?秦浪正在絞盡腦汁,忽然一個胖胖的肉球映入眼簾,正是濟王趙栩。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秦浪靈機一動,一個缺德主意立馬浮現在心頭;死胖子,這兩天吃我的、喝我的,晚上還打呼嚕吵我,今兒你就幫哥們兒一個忙吧,當繳伙食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