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跑死馬,真正深入大山之中,呂璟才明白此言非虛,他和呂方按著知州劉奉世給予的地圖一直前行,原本規劃中一日的路程,卻整整花費了兩日時間才到達。
遠遠望去,群山連綿,跳動的小溪和散落的村落交織,縷縷炊煙升起,頗有世外桃源的風景。
“少爺,我先去查看一番吧。”這里是一處瑤漢混居的村落,也是過往行人經常借宿之地,不過呂方顯然并不能完全放心。
在原地等待了有一刻鐘的時間,呂方終于帶著一個年老長者慢慢走了過來,神態和藹。
“馬箭瑤寨老鄧佳命拜見公子,這就為您安排食宿。”
“勞煩寨老了,另外還請找幾個熟悉周圍瑤民情況的人,我有些事情詢問。”呂璟拱手一揖,和呂方一同向寨子內走去。
寨老鄧佳命跟在身后,一邊吩咐那些寨子里的年輕漢子幫忙安排,一邊在心中暗自思索。
他們寨子雖說和郴州官府一向保持著密切來往,但若是朝廷又有了興兵的跡象,恐怕寨子里大多數人還是會站在瑤民一端。
整座寨子靠山而建,防御工事修建的很是完善,顯然這里并不像表現的那般安靜祥和。
呂璟和呂方被安排在了寨子中心處的一棟木樓中,緊鄰寨老鄧佳命的住處,三個經常在周圍大山里奔走的年輕漢子也被安排過來等候呂璟問詢。
其中二個是有問必答,只有最后一個,目光總讓呂璟覺得有些閃爍。
“最近山中的瑤民有什么不一樣的舉動么?”心急案件情況的呂璟顧不得多想,先開口問道。
從流言風語到日常交易,馬箭寨的很多事情都被這三人提起,卻只有第三個漢子無意間所說的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
瑤族大體上分為過山瑤和排山瑤兩種,前者居無定所,時常遷移,有時也會被當做蠻族來對待,而后者則已經形成較為穩定的聚落,在山嶺間定居,生產生活方式已經較為接近漢族。
呂璟察覺到的信息正是來自于郴州附近一處名叫燒火坪的排山瑤村落。
“將情況詳細跟我說說。”呂璟看向眼前這個名叫趙才旺的瑤族漢子,開口詢問道。
趙才旺不過二十歲上下,面色黧黑,聽聞呂璟詢問,先是看了一眼其他二人,隨后才垂著頭慢慢開口說道:
“聽說是排山瑤放水公的兒子生病了,族內的醫師治不了,就求到了陳先生的頭上,當時鬧出了不小動靜呢。”
呂璟知道放水公是瑤族的管理者之一,專管用水方面的事宜,在瑤寨中權力不俗,但對于趙才旺口中的陳先生卻一無所知,當下連忙開口詢問。
讓呂璟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讓趙才旺很是信服的陳先生,竟然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漢人!
陳先生大約是在三年前突然出現在馬箭瑤的地盤中。
當時適逢寨中一戶人家生了重病,而寨中的醫師卻束手無策,只能將其引向鬼神之說,一時在寨中引起巨大風波。
陳先生恰好在此時出現,只是簡單開了個方子,那一家人吃完后上吐下瀉不止,卻神奇的存活了下來。
馬箭瑤的瑤民們為感謝陳先生的恩德,就一起出力在瑤寨不遠處搭建了一處竹樓送給陳先生。
從此以后陳先生就和馬箭瑤成了鄰居,每當瑤內有人重病,馬箭瑤的瑤民們都會求到陳先生的頭上,久而久之成為習慣。
“陳先生后來就沒有再回來,俺們央求寨老去問過好幾次,他們也不肯將先生放回來......”趙才旺目光中有怒火閃爍。
呂璟沉默了一會才開口說道:“你可知道陳先生被困在了何處?”
趙才旺目光忽然閃爍起來,仔細的看了呂璟一眼才回應道:
“你們知道也沒辦法的,山鎮哥上次闖進去想要把先生救回來,結果差點沒把命丟在里面,回來寨老整整關了他兩個月。”
再往下問,趙才旺確實什么都不肯說了,山鎮哥是誰,闖入排山瑤內又看到了什么,呂璟都無從知曉。
送走了趙才旺等三人,寨老鄧佳命安排了豐盛宴席,呂璟主仆二人也只是隨意吃了幾口了事。
期間也曾找人打探過所謂山鎮哥的事情,得到的消息很有限,只隱約知道其應該是這馬箭寨內數一數二的人物,所以才會有這別號。
夜色漸深,馬箭寨畢竟比不得郴州城內的熱鬧,整個寨子都沉浸在了黑暗之中。
呂璟端坐于木樓之中,手持毛筆不斷在竹紙上寫寫畫畫,呂方在一邊陪同。
根據州府內傳來的最新消息,死在郴州酒坊內的無名尸體正是兩位消失的劉府賬房。
其中有一位就是那在劉府哭鬧的婦人相公,名為李貢,生性好賭,據街坊說此前曾欠下一筆巨債,后來不知怎么就不了了之了。
“從表面看,這李貢應該就是這幾個賬房中的叛徒,但對方既然決定出手,沒理由會放過那唯一的瑤族人金十三,除非......”
呂璟一邊低聲言語,一邊用毛筆在竹紙上記錄的人名間劃出一道道黑線,剛有些頭緒,屋外忽然閃過一道黑影!
呂方反應的最快,手掌一招便將蠟燭抹滅,身子就著地方一滾,角落里的畫戟已經提在手中。
黑影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行蹤已經被發現,響亮的步伐聲直接向遠處奔去。
“少爺小心。”呂方言語了聲,提著畫戟直接沖出了屋子,朝那黑影追去。
木樓中只剩下了呂璟孤身一人,遠處雖然也有瑤民被聲響驚動,但一時卻無人前來。
就在此時,黑暗中的木門忽然發出了一聲吱呀聲響,有人進到了屋內!
黑影沒有片刻猶豫,張開臂膀就向呂璟撲來,速度極快!
眼看著就要被賊人制服,黑暗中的呂璟忽然開口低聲說道:“山鎮哥,等你很久了。”
原本將要撲下的黑影猛地一愣,就在這片刻之間,呂璟已經將原本熄滅的蠟燭點燃。
一身黑衣,衣襟上繡了連串的花朵,體格雄壯,面色呈古銅之色,身影在火光照耀下有些陰晴不定。
“你怎么知道是我?”雄壯的身影向前走了兩步,對自己的身份沒有絲毫避諱。
呂璟伸手示意對方坐下,開口解釋道:“趙才旺曾說山鎮哥為了解救陳先生不惜以命相搏,之前沒有機會的時候都愿意豁出性命,如今有了機會,為何不肯出手?”
“我不相信你們。”山鎮哥掀開自己的衣領,一道丑陋的疤痕橫亙在脖子上,觸目驚心。
“是寨老遣人告的密吧,趙才旺能夠出現我面前,卻是你的手筆。”呂璟拿起毛筆,在竹紙上輕輕一劃。
山鎮哥神情大變!看向呂璟的目光中滿是難以置信,雙手都下意識的握緊!
“只是猜測而已,趙才旺拖不了我那兄弟多久,你已經沒有機會出手了。”
呂璟話音剛落,木樓下再次有腳步聲傳來,呂方和趙才旺的身影出現在屋外,后者面色有些蒼白,顯然沒在呂方手里討了好處。
“你們想救陳先生,我想知道那個放水公小兒子的消息,咱們并不沖突,山鎮哥自己抉擇吧,寨老他們也快來了。”呂璟伸手指了指木樓外隱隱欲現的火光,顯然已經有人被驚動。
“山鎮哥,都怪我......”趙才旺低著頭一臉愧疚之色,
山鎮毫不在意的揮了揮手,目光再度落在呂璟身上。
“且相信你一回。”說完也不顧趙才旺的反對,山鎮直接起身躲到了屋子角落。
沒過多一會,木樓外響起了寨老鄧佳命的問候聲,隱隱約約足有數十火把在外燃起。
呂璟出面很是費了一番口舌,才終于暫時將鄧佳命勸走,回到屋中,卻發現山鎮和趙才旺正盯著桌上的竹紙查看,竟然沒有趁機逃走。
“州府出事了?”山鎮看起來五大三粗,心思卻很是玲瓏剔透。
呂璟沒有多說,只是指了指屋外然后開口說道:“我們該走了,時間不多了。”
山鎮猶豫了一下,隨后肯定的點了點頭,一行四人相繼從木樓的后門離開,屋內的蠟燭卻依舊保持著光亮。
大約在呂璟四人離開后一刻鐘,馬箭瑤寨子內忽然爆發了火災,連同呂璟所在的木樓,共有十余戶人家受到不同程度的波及,多處建筑被徹底燒毀。
鄧佳命事后只在坍塌的木樓內找到兩件被燒黑的衣物,確認是呂璟主仆二人日常所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