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染紅瓦亭峽,呂璟麾下所有軍卒加在一起已經不足萬人,若非有險峻地勢依托,恐怕早就被西夏人的瘋狂攻勢淹沒。
南北兩面,西夏人始終保持著上萬人的同時進攻,晝夜不休,連綿的廝殺聲將周圍的鳥雀蟲蛇都紛紛驚走。
西夏人攻伐瓦亭峽谷的第三日,王闊苦著臉來到陣前,向呂璟匯報了軍糧短缺的事宜。
“傳某將令,援軍十日內必會到達,口糧減半發放,讓大家再堅持一下。”
呂璟原本白凈的臉龐也被污泥和血水沾滿,一身的狼狽模樣。
西夏人這段時間的攻擊太過頻繁,對于人手不足的宋軍而言,實在是苦不堪言,就連他這主將也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合眼。
“唯!”王闊猶豫了下,開口應和,雖然呂璟的命令并沒有引起軍中嘩變,但依舊對軍卒們的士氣產生了影響。
西夏人似乎也有所察覺,趁機不斷發動瘋狂沖擊,短短半個時辰,就在峽谷外丟下了千余死尸,濃重的血水連地面都浸染成紅色。
李雍率領著麾下重甲步兵營展現出了大宋布陣的強悍,這幾日面對上萬西夏擒生軍分毫不退,若非弩箭告罄,打出峽谷都很有可能。
但如今,他卻不幸被西夏勇將錘傷,重甲步兵營也已經損傷過半。
“送李將軍先去休息吧。”呂璟沉默著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李雍,胸口有大片鮮血結成了黑痂。
戰斗到這個時候,不要說軍士們,就連他自己都感到有些疲憊,但大宋的援軍依舊沒有來,章楶究竟在做些什么?
呂璟無從得知,縱然是時遷和他麾下的諜部,也很難在這種情況下和宋軍取得聯系。
戰斗在繼續,北面的西夏軍加強了攻勢,呂璟也終于有緣見到那攻破三關口的潑喜軍。
人數不多,但經過西夏人改良后的旋風咆威力十足,再加上白駝良好的機動性,即使宗澤率軍奮力抵擋,依舊在傍晚時分丟棄了北面的第一道防線。
第五日,呂璟指揮的南面戰場再丟一道防線,宋軍的抵抗已經退縮到瓦亭峽深處。
第七日,缺糧的情況在加劇,本就疲憊不堪的軍士們又得不到充足食物補充,軍中開始出現昏闕。
而西夏人的攻擊依舊沒有停歇,小梁太后像是一個輸紅眼的賭徒,將手中所有籌碼都一股腦的壓下,呂璟已經成為眾多西夏將領的心結。
第九日,南北兩面各丟一道防線,退縮到了只有千余米的狹長腹地,軍中儲備的糧草也已經所剩無幾。
連番攻伐在瓦亭峽中丟下上萬尸身的西夏人也終于感覺到疲憊,鳴金號角響起的剎那,宋軍營地里傳來了震天的歡呼聲。
哪怕所有人都明白,下一次西夏人來攻的時候,恐怕也就是蕭關徹底失去抵抗的時候......
呂璟沉默著將淵渟刀歸鞘,纏滿繃帶的雙手已經被血液浸成烏黑色。
“傳令各將士前來議事。”遲遲等不到援軍前來,哪怕呂璟不愿意相信這樣的結果,也不得不多做準備。
牢城軍只剩下不到五千的將士,太過慘烈的死傷已經讓所有人對生死麻木。
除了烏有順外,投誠過來的周虎也在昨夜不幸命喪西夏弩箭之手,只留下了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兒。
眾將依令前來,閃爍篝火映襯下的面容,都一樣充滿哀傷和怨憤。
“將軍,我們已經在蕭關和西夏人打了十余日,章帥就是個聾子瞎子,也該知道了吧?”
王闊的一條臂膀發生了骨折,烏黑的臉上滿是憤怒。
呂方和韓世績二人沉默著不知該如何言語,到了這個時候,大家心中多少都有些猜想。
“宗大哥,你說章帥會放棄我們嗎?”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呂璟在此時忽然開口詢問起了宗澤。
“末將不知。”宗澤搖了搖頭,就連他,如今都難掩心中沮喪。
“所以你們也不知道吧,或者已經在心中猜想,大宋是不是已經放棄了我們?”
呂璟猛地站了起來,身形雖略有踉蹌,卻將大片的黑暗遮擋。
面對呂璟的質疑,眾將不禁沉默,若非已經被放棄,為何大宋的支援到現在都還沒來!
“你們肯定都想從本將口中聽一個答案,那么今日,我就痛快的告訴你們。”
頓了一頓,呂璟繼續說道:“章帥不敢,不只是他不敢,呂惠卿也好,孫路也罷,所有西北的帥臣,都不敢讓我們就這樣葬送在這片土地上,我不知道他們在做什么,有什么謀劃,但他們不敢不來,因為我在。”
最后四個字很簡單,也很重,呂璟話音落下的剎那,宗澤就率先明白過來。
也許是長久以來的習慣,眾人都把呂璟完全當做了一名戰無不勝的將領,卻忘了他還有另外一層身份。
呂方的目光也亮了起來,他想起了如今在郴州垂垂老矣的蘇軾,想起了那些將軍讓他奉命早早送出的信。
呂璟不只是一個將軍,他還是蘇門的小弟子,是深得官家喜愛,舊黨復興的一個希望!
任何不正常的死亡都會被歸于黨爭迫害,這樣的結果只會造成官家對新黨的厭惡,就連左相章惇,也絕不愿這樣拱手送給舊黨復興的可能。
呂璟的話有些自負,但卻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也是這個時代的必然。
所以眾將都立刻選擇了相信,原本無神的臉龐也再度被戰意充滿。
援軍也許會遲到,但絕對不會不來!這是呂璟給所有將士的承諾,而將士們回饋給他的,是西夏人數不盡的鮮血。
兩刻鐘后,修整完畢的西夏人卷土重來,漫山遍野的嘶吼和殺戮繼續上演。
第十日,援軍依舊沒有來,在西夏人愈加瘋狂的攻勢下,呂璟被迫下令全軍繼續后撤,龜縮在了數百名的區域繼續抵抗。
第十一日,宋軍徹底斷糧,就連峽谷內的流水也被西夏人動了手腳,僅存的希望也變得渺茫。
呂璟依舊保持著微笑,將最后一袋水分給眾將依次飲完,拔出淵渟刀的剎那,耳聽得外面西夏人的喊殺聲再度襲來,他只說了一句話。
“大宋會來的。”話很簡單,所有人都聽得懂,但除了他自己,就連宗澤這個時候都生出了彷徨。
只有呂璟,依舊堅定地相信大宋會來,不只是一種執念,更來源于他對哲宗和章惇二人的了解。
“殺!!!”當呂璟踏步向前,以一介書生之軀拔刀殺敵的時候,所有宋軍在此時都發出怒吼,大宋會來!會來!
怒吼的宋軍竟憑著一腔血勇短暫擊退西夏軍!
小梁太后得知宋軍的口號后只給與了一聲冷哼,隨后出動了麾下最為精銳的質子軍。
大宋會來?看老身麾下大夏兒郎先將你們碾碎成齏粉!
第十二日,瓦亭峽中的宋軍只剩下三千余人,重要的是,還擁有戰斗力的宋軍只有一千不到。
“隨將軍殺敵!”呂方的畫戟已經損壞,手中不知何處撿來的長刀揮舞,砍下西夏人的頭顱!
“殺!”王闊和韓世績沙啞著嗓子,身上的血早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西夏人的。
呂璟沒能再沖在前方,昨夜里不小心中了西夏人三箭,都在胸口。
他還能勉強保持清醒,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看著麾下將士戰斗,但想要持刀殺敵,卻已經無力。
“該死的大宋!你他么要是真敢這么慫,等老子穿回去,就告訴所有人,狗屁兩宋最英明的皇帝,狗屁左相,章惇也是個軟蛋,章楶更是個慫貨!”
雙目通紅,眼看著牢城軍士卒死在西夏人手中,呂璟這一刻心中也已經忍不住炸裂,沙啞的嗓子痛罵出口,大宋,你不能這么慫!
號角聲嗚咽,彷佛西夏人對勇士的敬重,要在這最后時刻為瓦亭峽中這支頑強的對手送行。
宗澤被重重西夏人圍堵,呂方和王闊等人也都被逼到角落,峽谷內的牢城軍傷員們踉蹌著起身,想要做最后的廝殺。
沒有人怪罪呂璟,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已被絕望充滿。
甚至,包括那個一直認為自己是穿越眾,能夠掌控命運的男人。
“攻破蕭關,老身要那呂璟小兒卑躬屈膝!”小梁太后下達了最后的詔令,西夏人蜂擁而至,眼看著就要把瓦亭峽谷淹沒。
呂璟再也忍受不了胸口的疼痛,混亂的意識在某一刻也不再清醒,重重倒在粘稠的地面上。
最后閉上眼睛的剎那,他好像看見了一抹紅色?
戰鼓聲!!!屬于大宋的戰鼓聲!
呂璟笑著閉上了眼睛,嘴角隱隱帶著微笑,大宋不慫,他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