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請選擇您的出生點 房玄齡今天剛在門下省散值,回家路上被李明截道了。
“來侯府共襄大事”……李明當時是這么說的。
對于少主的突發奇想,房玄齡一點也不感到奇怪。
恢復自由行動后,李明的第一站,果然是侯君集的家里——
抽到了新英雄,當然是要第一時間放到整備室里,好好促膝長談一番。
九成宮事件之后,李明的禁足限制被全面解除——
現在的他不但可以自由出入立政殿,甚至可以自由出入太極宮。
雖然他以前實質上也能出入宮城,但好歹還有個看門將軍一直在背后捉他。
現如今,隨著一個看門將軍被李明收入后宮,另一個看門將軍被李明送下地府。
李世民索性連這層遮羞布都不要了,直接放李明隨意進出。
宮內、宮外,加上后宮,大唐人的不可能三角讓李明一下子湊齊了。
這也讓李明這張小臉成為李世民之下,全天下第二刷臉好用的臉皮子。
雖然李世民仍然擔心李明的安全,但經九成宮一役,他也意識到,這小子是屬猢猻的。
所謂“限足令”根本關不住他。
這家伙不還是一個筋斗從立政殿翻到了九成宮嗎?
還不如索性放這個小猢猻四處亂晃悠,說不定還能有意外之喜。
況且李世民也明白,李明最大的生命威脅,其實是太子。
在整個皇室、包括太子自己都被李明救了一命后,于情于理,太子都不應該再動李明。
否則“以怨報德”的大帽子扣上來,就該輪到太子考慮辭職了。
就這樣,李明被放虎歸山,報復性地大搞串聯、拉攏朝臣拉幫結派,房玄齡對此是一點都不意外。
讓他意外的是,一開門就看見一老一少兩個反賊,正趴在絕對不能私藏的精細軍用地圖上指指點點。
好家伙,共襄的原來是這樣的大事啊!
侯君集也是名不虛傳,上班第一天就挑唆主君造反。
以后能做出什么來,他都不敢想。
“二位在干什么?”房玄齡又問了一遍。
“相父你來啦。”
李明朝房玄齡招招手:
“來,一塊兒替寡人參謀參謀,到底割哪塊地能讓我的贏面更大?”
對于殿下發起的贏趴邀請,房玄齡的嘴角微不可查地一抽,輕咳一聲提醒道:
“老臣乃大唐宰相。”
寧們割地為王、密謀造反的時候,能不能低調一點?
至少別邀請老臣專程過來參觀吧?
侯君集瞥了一眼假正經的房玄齡,大義凜然地回答道:
“我們在干什么?當然是研究華夏地理,為少主挑選一塊合適的封地。
“以拱衛京師、驅除四方夷狄,為大唐天子鎮守國門。”
接著,他話鋒一轉,反問道:
“說起來,房閣老在朝中提議,分封不滿一年的親王,其領地賦稅一年不用上交中央,三年上交減半。
“房閣老又是在做什么?”
眾所周知,貞觀十四年都過了大半了,仍然分封不滿一年的親王殿下,有且僅有一位。
大唐忠臣房玄齡大公無私地回答:
“當然是為了快速提高諸位新皇子在地方上的實力,助其護衛大唐,鞏固四方。”
李明懵懵懂懂地撓撓小腦袋:
“相父,你這是為了大唐咯?”
房玄齡清高地捋起了山羊胡:
“這是自然,臣為國相,一切都以大唐為重。”
李明又懵懵懂懂地看向侯君集:
“寶琳阿翁,你也是為了大唐咯?”
侯君集半笑不笑地摩挲著鋼須:
“呵,我為大唐都出生入死多少回了。”
李明又低頭看看自己:
“我既是皇子,那當然更不可能反唐吧?”
房玄齡和侯君集同時搖頭:
“當然不可能。”
“我為大唐,你為大唐,他也為大唐,大家都是為了大唐咯?”
“沒錯。”
“那也就是說,咱們仨都是志和道同的同志咯?”
房玄齡和侯君集互相看了一眼,重重地點頭:
“沒錯,都是一條船上的。”
李明微微一笑:
“那么,為了大唐的未來,相父也一起幫我挑選一塊便于割據的風水寶地吧?”
房玄齡同樣微笑著答應:“好。”
于是,大唐的三位帶忠臣愉快地在大唐全域圖上分割劃線,仿佛在切割肥肉一般。
大唐國土遼闊,挑選一塊地方開局種田,說難吧,其實一點也不簡單——
貞觀十四年,全大唐一共分十道、三百六十州、一千五百余縣,真教人挑得亂花漸欲迷人眼。
比讓你選擇在大年三十值班還是大年初一值班還要讓人選擇困難癥。
不過李明有他自己的算盤。
從始至終,他都十分清楚自己的目標,這是他從穿越以來就一直在琢磨的——
如何自保。
所以,封地的自保能力同樣也是第一位的。
再剖開分析,考慮到最極端的情況,也就是說——
將來如果哪一天和朝廷徹底翻臉了,李明的封地一定要足以抵擋住朝廷的進攻。
是雙方面的進攻,既有內部的人事上,又有外部的軍事上。
既不能像三哥李恪那樣,后來被長孫無忌一封圣旨就“體面”了,也不能像八哥李貞,后來被武則天的軍隊打得恥辱下線。
首先,向父皇請求轉封的兩州之地,一定是要能連成片的。
不能東一塊西一塊,為了一點租稅上的利益,搞個首尾不顧的飛地出來。
而且這里的“連成片”,不僅是行政上,也是地理上。
比如這次李世民所封的徐州和揚州,看似問題不大,兩個州是互相交界的。
但細品就不難發現,這兩州之間還隔著淮水,地理上其實是割裂開來的。
一個州屬于中原,另一個州在長江中下游。
這也造成了兩地不論是經濟發展、人文文化還是鄉里鄉音,都存在著較大的差異性。
從這個角度看,李明如果真接受了這個“宋王”的分封,那才真是踩到大坑了。
這倒不是李世民故意坑害這個兒子。
在國家一統、風調雨順的年景,徐州和揚州都是上等的封地。
然而,在李明的“底線思維”之下,考慮到“與全天下為敵”的極端情況。
他必須選擇更穩妥的兩州之地。
“殿下,您如果對如今的封國不滿意,那想要換封哪個地界呢?”房玄齡很懂事地先向領導征詢意見。
而李明領導也很專業地給出了“既要又要”的意見:
“既要固如堡壘,又要發展經濟。
“既要易守難攻,又要交通便利。
“既要土地肥沃,又要發展空間。” 兩位幕僚頓時就不會了。
他倆覺得殿下想要的可能不是幕僚,而是一尊神。
侯君集忍不住捂臉:
“那要不讓陛下把長安和洛陽兩京分給您?”
“我昨天要了,阿爺沒給,還揍了我一頓。真小氣。”李明委屈地摸摸屁股。
侯君集眼角抽搐。
這都沒打斷條腿,陛下真是仁君啊……
房玄齡忍不住問:
“殿下若擔心封地的租稅供奉不足,那就請陛下分封您更肥沃的州縣就行了。
“如今四海升平,您又為何執著于軍事價值呢?”
李明心虛地撇開視線:
“萬一,我是說萬一,大唐被某個娘們兒篡了位,我還能以我的封地為依憑,效漢光武帝故事,卷土重來,光復大唐。”
這話說得他自己都不信。
就差把“從哪里起家最容易造反”貼腦門上了。
但房玄齡假裝信了,并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昔日太上皇陛下從晉陽起兵,席卷四方。
“今晉陽屬并州,殿下何不效法先祖,取并州、代州之地。
“有汾水、太行山天險,表里山河,足以謀大事。”
他也不避諱了,開口就是“謀大事”。
侯君集對這提案搖頭:
“昔日晉陽能起兵,是因為隋末天下大亂,才有可乘之機。
“而今天下大定,就沒有鉆空子的機會了。
“并、代兩州靠近中原,朝廷軍隊補給方便。而我軍若被圍困在太行山中,那補給就很困難了。
“戰事一長,我軍自潰。”
兩人自然而然地把自己代入到“造反者”的角色中去,并積極開動腦筋,激烈地爭辯起來。
這也是為什么這次密謀,李明只與房玄齡和侯君集兩人商量。
因為這倆老狐貍雖然年紀大,但心思比現在的小年輕還野,一點也不安分。
李明可以與之共謀大事。
而相比之下,韋待價太嫩了,造反的話題會嚇著他的。
李道宗則古板方正,又有宗室的包袱,不太可能參與這種近似大逆不道的擦邊行為。
把握各個手下不同的性格和特長,是當一把手的關鍵,沒有之一。
侯君集眉頭緊鎖,盯著自己研究了不知多少個日夜的地形地圖,一手撫摸鋼須,都快把手掌印出印子了。
許久,他眉頭倏然舒展:
“符合殿下的要求地方,倒也不是沒有。”
他眼里放光,將手指點在梁州和興州的地方。
這也是漢中盆地所在的位置。
“此兩州為古漢中郡,在南山(秦嶺)以南、巴山以北,以此兩座山脈為屏障,足以抵擋大軍。
“兩山之間,有漢水縱貫東西,又有沮水、漾水、玉帶河溝通南北,土地肥沃、交通便利。
“兩州互為犄角,若被攻擊一處,另一州可以乘水路迅速支援糧草兵馬,足以自持。”
對于侯君集的提案,房玄齡也是微微搖頭:
“漢中固則固矣,然而空間略顯局促狹小。
“以此地為基礎,難以席卷天下。
“昔日漢末三國,漢中先后落入張魯、劉備之手,然而這些勢力終歸沒能成大氣候。”
他用豐厚的文史知識,成功反駁了軍事見長的侯君集。
聽著兩位大能的互相爭論,李明也有種躍躍欲試的感覺,在地圖上有模有樣地畫著:
“江南的杭州與越州,如何呀?”
他想效兩百多年后的錢王“故事”。
這個提議立刻遭到了兩位戰略大師的聯合拷打。
房玄齡直言勸諫道:
“殿下若真想謀大事,最好別把眼光放在淮水以東。”
李明有點不明白:“為什么,因為太熱了?”
雖然經濟重心南移是在唐末以后的事情了,但唐初的南方也不至于這么不堪吧?
除了唐朝間冰期天氣炎熱,他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解釋。
對于小殿下的疑問,侯君集指著地圖,耐心地講解:
“殿下請看,淮水以南多山川丘陵,河網密布,地形支離破碎。
“這導致交通不便,若一處受敵,其他地區難以相助。
“況且南方人丁稀少,軍事重鎮同時也是經濟重鎮,一般都坐落在江河的岸邊,縱深較淺。
“所以,來自北方的力量若合兵一處,攻打防線的薄弱處,則南方守軍難以互相接應支援。
“而一旦突破了最初的防線,則南方缺乏縱深的弊病就會暴露無遺,重鎮一旦被分割包圍,則全線潰敗。”
這都是大唐開國之戰的經驗教訓,也是為什么李靖與李孝恭能迅速攻滅蕭銑等勢力,一統南方。
唐朝以前的南北方戰略,與唐朝以后是截然不同的。
房玄齡與侯君集兩人爭論許久,各自發揮特長,提出方案又被一一否決。
從南點到北、從西點到東,差不多把整個大唐疆域都鳥瞰了一個遍。
就是沒有選擇出讓人滿意的封地。
這不是因為兩人業務能力不足,而是李明給出的任務目標實在太變態了——
以兩州之力,抵擋全天下剩下的三百五十八州。
懸殊之差,無異于螳臂當車。
但兩人對這個無厘頭的任務,絲毫沒有半點怨言。
因為他倆內心深處想干但又不敢說的大事,在天下太平、吏治昌明的貞觀時期,又何嘗不是螳臂當車呢?
兩人爭執不下,辯得口干舌燥,房玄齡看向了李明:
“殿下,您覺得呢?”
侯君集也看向了他:
“一切都由您定奪。”
兩人爭論的時候,李明沒有再插嘴。
全程靜靜地聆聽著,像是一個謙虛的學生。
在充分聽取正反雙方的意見、受到雙方的啟發之后,就該是他這個領導拍板的時刻了。
“房公與侯公,不愧是我大唐的二柱石,二位的意見對我大有裨益。
“所以……”
在兩人不解的目光中,李明將手指,點在了大唐地圖的東北角。
在侯君集或房玄齡的方案之中,他選擇了“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