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魚黯然退場後不久,王拂兒向李炎發出了邀請,李炎沒有拒絕,伴著她翩翩起舞。李炎精通音律,舞蹈也是個行家,更難得的是他與王拂兒心意相通,配合起來十分有默契,一顰一笑,一擡手一投足都飽含著濃濃的情意。
一曲終了,四方掌聲雷動,李炎與王拂兒手牽手向四方鞠躬答禮,衆人不敢受李炎這份重禮,也都站起了身。小魚忍不住跟楊昊鬧了起來:“你看看人家多知道疼愛人,可不像你動不動就發脾氣罵人。”說的楊昊臉頰滾燙。
王拂兒問小魚:“妹妹怎麼先走了?”小魚道:“你跳的那麼好,我可不想跟著你丟臉。”王拂兒笑了,牽著小魚的手,道:“你很有靈氣,多用點功,將來一定不比我差。”小魚訕訕地笑了笑,心裡卻在琢磨:什麼叫不比你差,我將來一定要跳的比你好。
“我叫你跑!你個臭爛養的——”
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刺耳的聲音,四下樂聲陡然而停,上下的客人都涌過來看。樓下大廳裡一個喝的半醉的錦衣少年,正在追打一個舞姬,舞姬批頭散發的,赤著腳亂跑,舞裙被扯爛了,酥胸半裸。看得出錦衣少年並不想立即抓住她,他是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那舞姬淚流滿面,哭的聲嘶力竭,被貓追趕的滋味並不好受。在大廳裡轉了兩圈後,她向大門跑去,但隨即被一幫幫閒給抓住扔了回來,錦衣少年惡狠狠地薅住她的頭髮,望著臉“噼裡啪啦”就是一頓耳光。弋江樓的知客、夥計紛紛上前勸阻,卻被少年帶的隨從攔住。一個圓頭少年惡狠狠地警告道:
“大帥府牙軍在此辦案,誰敢多事。”
這個錦衣少年正是淮南節度副使張鷺的兒子張餚,人稱張三公子。張鷺育有三子,長子早夭,次子死於捕盜,只剩張餚一個,因此寵愛異常。其時,牛僧儒爲淮南節度使,牛僧儒清廉不阿,但不擅於掌兵。淮南的軍事實權握於張鷺之手,張餚藉著父親的勢力橫行無忌,揚州人又送外號“張三霸”。
“欺負一個女人太不像話了。”小魚抄起一把茶壺朝張三霸扔了過去,可惜力氣小,茶壺離著還有幾丈遠就墜地摔碎了。
“嗨,,還真有人出頭。”
圓頭少年見有出頭,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揮手,帶著五六個幫閒殺氣沖沖地奔樓上來了。張朗、李衛和李炎的幾個衛士堵在樓梯口,乒乒乓乓地一陣亂鬥,圓頭少年和幾個幫閒鼻青眼腫、抱頭鼠竄。
張餚勃然大怒,丟開舞姬,辣地追了上來,看著此人身材不高貌不起眼,手上功夫卻甚是了得,張朗、李衛和幾個侍衛一時竟未能攔得住他。張餚衝到樓上,抄起一把椅子向李炎這邊就砸了過來,他這是一招虛招,藉以查看誰是衆人的頭,果然飛椅劈空而來的時候,包括楊昊在內,衆人都忙著保護李炎。張餚嘴角微微一挑,一個箭步竄到了李炎面前,伸手來鎖他的咽喉。
張餚看的清楚,張朗、李衛幾個人功夫都不錯,若是正面跟他們對打,自己未必佔得了便宜。所謂擒賊先擒王,只要拿住李炎這個領頭人,不怕他們不服。他的算盤打的雖然精,但是卻忽略了一件事,李炎手上功夫也不錯,而且在他身邊還有一個功夫更好的。
李炎側身一讓,輕鬆地躲開了他這一抓,回拳擊在他的腋下,張餚蹬蹬倒退三四步才站穩身體,臉色驟然變的紫紅。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張餚吃了一個暗虧,卻也摸清了李炎的武功路數,他是會點武功,但還不是自己的對手。
張餚怪叫一聲,雙手忽然變幻成蛇形,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嘴裡噝噝有聲。李炎從未見過這麼怪異的武功,一時有些詫異。張餚看準時機,探手向李炎的咽喉啄去。這又是虛晃一招,他的真實用意是要抓李炎的陰襠。
李炎果然上當,左手迴護前胸,右手的描金象牙扇當做短棒向張餚的手腕砸去,如此一來下身空蕩頓顯。張餚嘴角一歪,眼中暴射出陰冷的詭笑。他的手閃電般探向了李炎的陰襠。
“砰!”地一聲悶響。楊昊驟然踢出一腳,
張餚悶哼一聲,如布口袋一般摔出去一丈多遠,手捂著左肋,竟爬不起身來。張朗、李衛衝上來按住了他,手上用力稍粗,張餚禁不住“啊”地一聲慘叫起來。
“他肋骨斷了,放他走吧。”
目送圓頭少年擡走張餚,楊昊轉身對李炎說道:“炎兄,此地不可久留,還是儘快回船上去。”
李炎默默地點點頭,衆人正要出門時,一個青衣少年輕步而來,說道:“張鷺手握淮南兵權,諸位還是連夜離開揚州爲妙。”說完便混入人羣中不見了蹤影。
……
潤州,浙西觀察使署。
寫了一夜奏摺的浙西觀察使李德裕早飯也沒吃,就到公事房後面的小臥房裡睡下了,畢竟是五十一歲的人了,幹這種通宵活有些頂不住。他剛剛躺下被窩還沒焐熱,掌書記邱明喻就心急火燎地闖了進來。
邱明喻三十出頭,長的高高瘦瘦,是李德裕最信得過的門生兼幕賓。幾天前,他奉命爲李德裕起草了一份沿江緝捕盜匪的方略,呈遞給李德裕後捱了一頓責罵,說他這方略完全是閉門造車,不切實際。邱明喻一百個不服氣,當面就跟李德裕論爭起來。
李德裕不跟他爭,而是讓他到沿江各水師營寨跑一圈,瞭解瞭解實情,回來再談那份方略的對錯。按時間推算,邱明喻此刻還應該在水師營中,不知爲何卻提前跑了回來。
“恩師,水軍巡江營在江面上和淮南水師槓上啦。”
“哦——”李德裕一躍而起,急忙地問:“這次又是因爲何事?”一邊忙著找鞋子,說了也奇怪,臨睡之前自己明明就把厚底布靴放在牀前,怎麼就少了一隻呢。於是這位大和七年就曾入朝爲相的觀察使大人,就跪在地上找起了自己的靴子。
“這一次錯不在咱們,昨晚學生隨水師小船巡江時,發現有艘船從揚州方向匆匆而來,後面有淮南水師十幾艘艨艟在追,過了江心界,我們就按例扣了那艘大船。您說,人到了咱們浙西地面,就算船上人有什麼罪,那也該由咱們來管,豈能由他淮南過境來抓人?你想要人,那就得移送公文,按規矩來辦吧。哪能說憑你一句話,我就要把人交給你?那我浙西豈不是成了你淮南的下屬州縣了……”
就在邱明喻嘮叨的時候,李德裕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另外一隻靴子。等他把靴子穿好,纔想起來自己的褲子還沒有穿,於是又把靴子脫了下來。
“是什麼人的船?”
淮南、浙西隔江相望,地緣相近,人緣相親,官府、民間原本往來甚密,但自牛僧儒執掌淮南、李德裕出任浙西后,兩地官府之間就常生齷齪,似這種水師在江面上對峙的事常有發生。邱明喻跟隨自己歷練多年,頗有些決斷能力,若是一般的事,他是不會心急火燎地跑回來找自己的。
“船主是豐州刺史楊昊。”
“是他,就是那個越境攻打天狼軍虎衛的楊昊?”李德裕詫異地問,忽然眉頭一皺想起了一件事。沒等邱明喻回答,又追問道:“你真的沒有弄錯?確實是他?”
被李德裕這麼一問,邱明喻心裡倒是一陣緊張。他仔細地回想了跟楊昊見面的每一個細節,肯定地點點頭:
“是他,學生可以肯定。”
李德裕揹負雙手在屋中踱起步來,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的習慣動作。
“即刻傳令沿江水師統領方封霞,即刻將淮南的船攆回去!”
“是,恩師……”邱明喻驚訝的合不攏嘴,一向注重文法修辭的恩師竟連用了兩個“即刻”,可見事情之嚴重,他轉身正要走,卻又被李德裕叫住了:
“你親自護送楊昊南下,記住,暗中保護,不要說話。”
……
楊昊一行離開弋江樓後,匆匆趕回船上。楊昊建議讓張伯中和李炎的幕賓乘坐大船,李炎和王拂兒則改乘他的小船,兩船迅即拔錨南下,出城之後,張伯中一行繼續向南,楊昊卻命船伕掉轉船頭向北走,停泊在淮南水師營地外的江面上。沒過多久,淮南水師營地裡出來十艘艨艟艦,一路向南追去。
楊昊的船就跟在艨艟艦的後面往南走。在揚州城南三十里外,艨艟艦攔住了張伯中的船,水軍武士登船檢查,這時楊昊的船就從他們身邊大搖大擺地駛了過去。等衆人發覺上了當,再向南追時,楊昊已將他們甩開了二十餘里,不過艨艟艦的速度確實很快,在運河與長江交會口處還是被他們追了上來。
艨艟艦向楊昊的座船上放箭警告,形勢一度甚是危機。
恰在此時,南方的江面上出現了浙西水師巡江營的三艘巡邏船。楊昊聽從李炎建議向巡邏船發出了求救信號。巡邏船聞訊趕來,警告艨艟艦此處已屬浙西,要他們立即退回去。於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口水仗正式開打。
都說江南女兒溫柔似水,可在楊昊看來,江南的男人也溫柔的可以。一大羣男人吵的臉紅脖子粗,竟是誰也沒有動手。這若是換在豐州,江水恐怕都被染紅了吧。
對罵了半個時辰,浙西人有些招架不住了。楊昊在小魚耳邊說了幾句話,小魚就走到船頭說:“豐州刺史楊大人在此,請管領大人上船一敘。”坐船巡夜的邱明喻聽到這話,煞是驚奇便與巡江營的校尉一起登上了楊昊的船。
楊昊拿出自己的官憑,對二人說道:“我是私下江南,在揚州打了張鷺的兒子張三霸,請二位行個方便。”邱明喻驗看了楊昊的官憑後,說道:“張三霸仗勢欺人,楊刺史打的好。這個忙我們幫了。”說完他便乘小舟還回潤州去見李德裕。臨行前他囑咐巡江校尉一定要將楊昊看好了,既不能讓他走也不可將人交給淮南水軍。
邱明喻走後約兩個時辰,浙西水師傾巢出動。樓船、鬥艦、走舸、遊艇,浩浩蕩蕩,塞滿江面,驅逐了淮南的艨艟後,幾艘走舸、遊艇爲楊昊的座船引路,其餘的艦船則列陣江心防備淮南水師。雙方配合的十分默契,但自始至終都沒人說話。
李炎讚道:“文饒做事果然老道。”
楊昊茫然地問:“誰是文饒?”
李炎哈哈大笑道:“你呀,還是不愛讀書。李德裕你總該聽過吧。”
楊昊倒是一驚,李德裕之名他當然聽過,於是讚道:“這可是一代名相啊。”
李炎噓嘆了一聲:“可惜只當了幾天宰相就被鄭注、李訓這兩小人給排擠了。”惋惜之情溢於言表。楊昊暗想:“原來李德裕此刻還並不得志。”於是也不無惋惜地說道:“似這等名臣竟被埋沒,殊爲可惜啊。”
楊昊不知道是站在他面前的李炎不久將登上皇位,正是他的寬容和信任成就了李德裕千古美名。自然他也無從揣測,這位晚唐最有名的宰相將會給自己帶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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