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二。
正午陽足時,婁家院中一道咆泣,驚飛了瓦頂飛禽,悲鳴之音傳幾裡,婁盛亡。
原婁盛心病不得根治,神智不清,不識他人,聞不得話語,不吃不喝日漸消瘦,最終拖垮了身體,一口氣未喘上來,一命嗚呼。
此時許老太婆泣聲傳來:“我的兒啊~你怎麼這麼狠心啊,我的兒啊,樣我替你死吧~兒啊…”
許老太婆嚎啕不止,情緒一時難以控制,幾度翻出白眼昏厥,街鄰只好強制拖她出屋,離開婁盛身邊。
那木板上的婁盛瞇著眼,嘴角上調陰笑面孔,眼底黑淤,口中惡臭,二十幾的壯年如今皮包骨。
“婁二柱,你得給你兒子弄個假肢啊,身體不全沒法投胎啊。”
“哎,婁二柱,還得多做個木疙瘩。”
正月二十三。
早七點,村西一戶人家,院中聚滿村鄰,此時正議論紛紛。原這戶人家有位古稀老人,今日六時兩刻歸天。
“哎,聽說了嗎,這老爺子老死的。”
“老死的,哎呦,我還真沒看見過老死的人。”
“對,是老死的,早上好好的還說要喝粥,兒子煮粥回來發現斷氣了。”
“那老爺子是坐著死的,背西面東,這是上天了。”
這日下午十五時剛過,村東又傳來悲樂音,原一婦女從階梯滾落,摔斷了脖頸,意外死亡。
死者四十剛過,兒子還未成家,丟夫棄子撒手入黃泉。死狀極其難看,脖子已變形,頭擺不正,歪著身子,口中有血跡,鼻中還在流淤。
“正月份還沒過去,你瞧瞧,村裡死多少人了。”
“是啊,哎,看來今年啊,不能有什麼好天了。”
正月二十四。
晨時五點,婁二柱挨家敲門,神智呆木,面色枯黃,見有人開門,便張口說道:“我家老婆子死了,你們過去幫幫我。”
“什麼?”
“我家老婆子死了,你們過去幫幫我。”
“好,二舅,你別急,我穿衣服就過去。”
此時婁家停屍兩具,一婁盛,本該今日出靈,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只待鄰里前來幫忙。誰知許老太婆因不捨兒子出靈離開自己,情緒一度失常,悲傷過度,驚叫了一聲便斷了氣。
當時院中無人,婁二柱親自上前搶救,直到許老太婆身體已僵硬起來。
“這可怎麼是好,兒子還沒出靈,娘又死了,這靈還出不出?”
“誰知道啊,誰經歷過這等事來。”
“誰去問問聾老太太,啊?”
“我去吧,老太太至少不會罵我。”
此人匆匆前去,又急急回來,只帶會一句話:“老太太說了,兒子靈該出出,出靈的時候要把許婆子用黃紙壓上。”
此日至晚間十九時,項字德慌亂的跑去村大隊,因有人吵嚷著易大爺死在辦公室。
項字德嘭的踹開屋門,見屋中以圍了一圈人,易大娘蹲坐屋地哭泣,拉著一隻沒了血色的手,此手便是易大爺的左手,此時易大爺坐在椅子上,頭磕在桌面,雙目半睜,單手垂下,已是沒了生氣。
“怎麼回事!啊?都他媽給我說話!”項字德含淚怒吼。
從未見項字德怒起的村人,此時皆驚慌不敢做答,只感一股氣息從頭壓到腳,直逼迫靈魂。
“孫兒,冷靜點。”不知何時,聾老太太趕至現場,伸手拍撫項字德後背。
聾老太太指揮著挪屍回家,又勸言去寬慰易大娘,只項字德呆呆站原地,想不通這易大爺會猝死在此。
村中流言起,蜚語亂。
“哎,你發現沒有,村裡一死就死一對,一男一女。”
“你還真別說,真是這麼回事,李青和婁琪,老爺子和張家媳婦,今日又是這許老婆子和易大哥。”
“那不對啊,婁盛自己死的。”
“他,不男不女唄。”
正月二十五。
凌晨一點,家家戶戶開起門燈,院中雞叫咕咕,狗竄亂咬。
“怎麼了?啊?”
“哎,你家也這樣嗎?”
“是啊,這是怎麼了,要地震嗎?”
時至早七時,雞不再叫,而閉目蹲坐於籠中。狗也不竄,門外趴窩一排排。
至午後,家禽和家狗開始死亡,雞蹲著死,狗爬著亡,晚間一過,半村的雞狗盡數死去。
“這…瘟疫嗎?”
“瞎說,別胡咧咧。”
“我看有點瘟疫的意思。”
“不,我看這村是犯邪了。”
正月二十六。
晨時,項字德屋外窗臺前見得青犢刀,卻不見一決小道,只有一張字條,上寫著‘走’。
天剛黑落,衆人皆感耳鳴,奇怪的響聲不停的傳入耳中,這怪音很近,好似就在耳邊。
一小時後,衆人耳中呼呼做響。
兩小時後,衆人皆覺有人在呼叫自己名字,分分回頭瞧望,卻不見有人。
三小時後,村中衆人皆恐懼起來,因聽出這聲,乃鬼呼。
四小時後,村中各街道連連出現鬼影,衆人心中惶惶。
正月二十七。
清晨一早,聾老太太家外圍滿了人,只因昨夜鬼影與鬼呼,人人懼怕,便早早前來求符,能驅邪避災的靈符。
咯吱門響,聾老太太罵道:“心中若有鬼,即使神仙在你家又能如何!”
時至晚間,村中六對男女老少斷氣,三男三女,基本同一時間死亡,死亡原因不明,只聽說六人死前都驚呼一聲。
這幾日內,村中的屍體十幾具,村民雖不知何等原因,但察覺得出事情的嚴重。一時間犯邪、鬼村等傳言鋪開,分分拖家帶口的逃離此地。
正月二十八。
夜中無人再敢出門,戶戶屋中挑燈如火,家家門外掛滿大蒜,神像開始拿置櫃檯供起,百家焚香,千人祈禱。
二十一點時,一年輕人戰戰兢兢獨走街中,眼珠不停在眼眶中亂晃,左右察看,上下警惕,只是不敢回頭看後面。因聽說夜間的人肩膀上有兩盞燈,人回頭時會把這燈扇滅,燈若滅了鬼便不會再忌憚人,會貼在你的後背,索要你的靈魂。
年輕人剛從工地下班,雖是害怕,但也無法,家總是要回的。
突然,前方一人影奔來,年輕立刻停頓腳步,瞪眼緊盯,不知此時是不是該逃。
當人影靠近時,年輕人鬆了口氣咒罵一句:“他媽的,大晚上瞎跑什麼啊,嚇死我了。哎,你去哪啊陳東。”
原年輕人認出這人影來,是平時扯屁的朋友陳東,此時陳東匆忙從年輕人身邊跑過,並未理睬問話,只是跑過去時回頭看了一眼年輕人。
“喂,怎麼這麼急,幹什麼去。”年輕人呼喚著,看著人影扎進了黑暗裡,黑暗中並未傳來回話。
“急著死啊,麻的,不理我。”年輕人唸叨著往家走,至臨近家門口時,忽見鄰居家搭起靈棚。
年輕人忽然瞇起了眼睛,讀起靈棚內的牌位‘孝子陳東之靈位’。
正月二十九。
村中已查不清近幾日死去多少人,只知數值在每日增加。幾日內村中逃亡人數過百,能逃則逃,能避則避,只是不想再沾惹犯邪的村子。
午後十四時,水龍頭中水流停止。
十五時,井中水位直降到底。
十六時,大地傳來轟隆隆聲響。
十七時,村子上空不見一隻飛鳥。
十八時,整個村子籠罩一層死氣。
十九時,街中十字路口處燃起一堆火焰,火焰旁有兩人,一老一少。
“太太,開始嗎?”項字德問道。
“嗯,開始吧。”聾老太太回覆道。
毛翎帽,黑紋帶,左手皮鼓,右手木棒,聾老太太身上多出一披風,披風純黑無紋,無字無符,隨著聾老太太的跳動上下抖浮。
項字德雙手牛骨鈴,站其身後火堆旁,閉眼靜聽咚咚皮鼓聲,聽得咚咚之間的間隙時,雙手上下一搖,嘩啦聲和咚咚完美鏈接,中間不有空隙。
聾老太太敲著皮鼓,跳走在火堆旁,嘴中唱起歌調:“嘿哈啊嘎呦嘿哎~~嘎哈呦嘿~~~嘎嘿~哎嘎呦咕啦~嘎呦嘿~~~~”
“啊~啾哈呼哪~~啊啡~~~呃啾~~吶啡嘶~嘚啡啡~~~”
“啊~~哪啾嘚吠吶~嘚啡啡~~哈呃啾~吠嘚呼哪~~~~~”
“嘎呦~嘿~~嘿嘎呦咕啦~~嘿呀呀嗚~呦嘿~~~哎哈哎~呦~~”
歌聲靈動,悠盪空明,冥幽深惠,浩瀚無邊。
項字德睜開雙眼,看著聾老太太跳走的身影,不覺間落下一點眼淚,因感那太太…好似無助,好似無奈,好似硬撐。沒那以往的神靈色彩,沒那平時的浩然傲氣,只剩那孤零零的單薄老人樣。
村民不知何時圍了上來,沒有爭吵,沒有議論,靜靜地站成一圈,把聾老太太項字德二人圍在中間,好似保護,好似守衛,因這是希望。
皮鼓斷,牛骨停,歌聲熄,聾老太太解下黑紋腰帶,捧在雙手之上,噗通一聲面北而跪,高高舉起雙手,黑紋腰帶略過頭頂,聾老太太閉目仰頭,好似祈禱,好似接受,嘴中念道:“唔,大地之蒼靈。唔,祈禱之上天。唔,萬物之靈主。唔,混沌之生靈。
告,大地之災呃。告,災難於上天。告,萬物之凋零。告,混沌之重合。
祈禱大地啊~明告上天啊~祭奠萬物啊~分離混沌啊~
億百年之契約,鼓之信也,鈴之證也,毛翎啊~傳遞啊,黑紋啊~訴求啊。”
一響頭磕地,鬼呼停,而難熄。
二響頭磕地,鬼影散,而難消。
三響頭磕地,妖鬼徘徊,而難驅逐。
四響頭、五響頭,直至九響頭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