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窯涼透了之後,終於可以開窯了。芷娘和阿彭緊張地盯著一車車往外運磚的窯夫,她們兩個製作的磚胚也在此窯內燒製,萬一燒製出來的磚驗收不合格,她們不僅要挨罰,還要額外多做工。看著高軍旗一方磚一方磚的驗收,芷娘和阿彭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終於看到高軍旗指著刻有“劉芷娘”和“彭氏”的磚對驗收的民夫說道:“敲下這兩塊。”
民夫一人拿起一塊,“砰砰”地撞著,兩塊磚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高軍旗點了點頭,又指著磚說道:“打斷看看。”
一個民夫舉起大錘使勁兒朝磚上砸了兩下,磚碎成了兩截,高軍旗拿起半截磚在手裡掂了掂,看了看嚴實細密的斷面說道:“不錯,這窯磚在這二十幾口窯裡要屬上乘中的上乘,陳窯頭,你的磚燒的是越來越好了。”
陳窯頭趕忙抱拳說道:“這都是託軍爺的福。”芷娘和阿彭長長舒了口氣,相視安慰,不用挨罰了。
驗完了磚,就要把這一批磚背到附近的臨時碼頭裝船了,芷娘和阿彭一人揹著一個磚簍往碼頭運磚。
高軍旗看著不斷往船上運磚的一隊隊民夫,滿意地順著他的鬍子,陳窯頭走到他的近旁說道:“軍爺,小人有一事相求,不知當說不當說。”
高軍旗一手撫著自己肚子隨口說道:“你說。”
“呃,是這樣的軍爺。”陳窯頭說道,“據小人觀察,劉芷娘在燒製城磚、磚窯火色把握上很有幾分天資,而且她又是之前窯頭劉大年的閨女,這一次出窯的磚最好的便是她所燒製,小人想著窯口上缺個領頭的人,不知軍爺能否讓劉芷娘也幫著帶帶人。”
“恩?她一個女流之輩能行嗎?”高軍旗斜著眼睛問道。
“呵呵呵,軍爺,她一個女娃娃肯定不行,但是如果有軍爺的賞識那就不一樣了。”
“哼哼哼。”高軍旗從鼻子裡哼出了幾聲笑,有些懶散地提起軍棍說道:“陳老頭,你倒挺會說話,這樣吧,一會兒你帶她來見我。”
陳窯頭忙哈腰說道:“謝軍爺。”
傍晚,西天的晚霞和慢慢明亮的窯火相互輝映著,袁河的水滿是火紅的浮影,隨著水車“嘎吱嘎吱”的轉動,一蕩一漾的,晃得人眼暈。運完了磚的芷娘和阿彭頭暈眼花地捶著自己酸腫的肩膀坐著休息,陳窯頭遠遠地叫著芷娘,芷娘看了看他對阿彭說道:“陳窯頭是在叫我嗎?”
阿彭已經累得沒有了力氣,她瞟了一眼遠處的陳窯頭說道:“應該是吧,你快過去瞧瞧吧。”
芷娘搖晃著站了起來朝陳窯頭走去,陳窯頭笑呵呵地看著累得快倒下的芷娘說道:“芷娘啊,這樣的活計有些吃不消吧。”
芷娘笑了笑說道:“謝窯頭關心,還能挺得住。”
陳窯頭呵呵呵地笑了起來,“芷娘,我這裡有一個輕鬆些的差事,不知道你擔不擔得起?”
芷娘揉了揉有些發暈的眼睛說道:“敢問窯頭有何事要我效勞?”
“讓你看十幾口窯,你可擔得起?”
芷娘有些愣住了,“這,這如何使得,再說高軍旗那裡也不會同意的。”
陳窯頭搖著頭說道:“芷娘,別的我不敢說,但這窯上的活計我可不比你爹差。”他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你爹燒窯是一把好手,十里八鄉誰人不知,只是,哎,如今我看著你對燒窯很是有幾分天資,也替你爹感到欣慰呀。”
芷娘見他提起了已經逝去的父親,不由得心中酸楚,她淡淡笑道:“承蒙窯頭擡愛,如此重任芷娘怕是擔當不起,芷娘只想做些笨重的活計,平安度日的就好。”
陳窯頭勸說道:“芷娘,你一個女娃娃,整天干這麼粗重的活計,天長日久是會累出病來的,再說,你只是跟著我看窯,擔責上不是還有我嗎?”
芷娘說道:“芷娘一個女流,實在是難當此任。”
“這個你不必擔心,你只要跟著我去見高軍旗就行了。”
芷娘猶豫著看著一臉篤定的陳窯頭,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陳窯頭一把拉著芷娘就往高軍旗的臨時住處走去,一邊走還一邊說道:“芷娘,你要信我,你一定能管好窯的。”
高軍旗剛吃完晚膳,正打著嗝兒剔著牙,陳窯頭拉著芷娘進來了,他對高軍旗抱拳說道:“軍爺,芷娘我帶來了。”
“恩。”高軍旗懶懶地看著立在燭光下的芷娘,平日裡像男子一樣短襟寬褲打扮,赤手赤腳在泥水裡勞作的芷娘此刻在暈黃的燭光下竟顯得溫婉秀氣許多,高軍旗一時竟看呆了,陳窯頭佯裝咳嗽了一聲,高軍旗這纔回過神來說道:“芷娘啊,聽說這幾批磚裡最好最結實的是你燒製的?”
芷娘微微俯了一俯說道:“回軍爺,正是民女所燒製。”
“恩。”高軍旗起身走近芷娘說道:“你擡起頭來。”
芷娘在高軍旗的注視中不自在地微微擡了擡頭,高軍旗看著芷娘清秀的面容說道:“這整日裡風吹日曬辛苦勞作,沒想到你這個小娘子竟比那些蓬頭垢面的無知村婦好看上許多,真是天生麗質呀,呵呵呵。”
芷娘面色微紅,眼角瞟向一旁的陳窯頭,陳窯頭忙說道:“軍爺,芷娘燒窯可是一把好手呢。”
高軍旗頷首說道:“那是,就算略微差些,只要有你陳窯頭在,也是不妨事的,再說,讓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去摔泥制胚,我也於心不忍呢,芷娘,你可願意跟著陳窯頭去看窯,這活計可輕鬆多了。”
芷娘心中一陣緊張,低著頭不肯說話。
陳窯頭在一旁說道:“既然軍爺擡愛,芷娘自是一百個願意,請軍爺放心,我敢擔保,芷娘一定不會辜負軍爺的厚愛,只要假以時日,芷娘一定能夠燒製出最好的磚,這樣主簿高大人和提調官隋大人也會對軍爺刮目相看的呀。”
高軍旗從芷娘身上收回目光,盯著陳窯頭沉吟著點了點頭說道:“陳窯頭,你倒是目光長遠,好吧,就怎麼辦吧,劉芷娘,你可要好好燒磚,要是燒出了好磚,本軍爺是重重有賞,要是搞砸了,本軍爺可不會憐香惜玉的。”
芷娘忙鞠了一躬說道:“謝軍爺厚愛,還請軍爺放心,我一定跟著陳窯頭好好燒磚,只是,只是芷娘有一事相求,還請軍爺首肯。”
“你說。”
“芷娘要是跟著窯頭看窯,只剩阿彭一人制磚胚是斷然不能的,阿彭也上過窯頂,能否請……請軍爺……”
高軍旗不耐煩地擺擺手說道:“這個自有陳窯頭調度,你們退下吧,本軍爺要趕著回城跟主簿大人彙報。”
“是,軍爺。”陳窯頭和芷娘退了出去。
走出了高軍旗的住處,芷娘低著頭慢慢走著,陳窯頭嘆了口氣走到她面前說道:“芷娘,是我魯莽了,不過,高軍旗始終有所顧忌,不會亂來的,你莫要擔心,有我在一日,便會護你周全。”
芷娘擡起頭看著薄薄暮色中遙遠天際一抹暗紅雲層,幽幽說道:“芷娘先行謝過窯頭,芷娘是成過婚的人,有家有室,此番替夫行役實爲大明朝盡忠,芷娘夫婿是要考取功名的人,而高軍旗一心想要有個功名在身,他應該是不會自毀前程的。”
陳窯頭暗暗點了點頭,還是有些不放心地說道:“無論如何,芷娘你都要多加小心,切不要一人單獨行事,我會讓阿彭跟在你身邊的。”
芷娘看著陳窯頭說道:“多謝陳大叔,芷娘感激不盡。”